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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悦,“ 说这些干什么? ”

  他轻描淡写,“ 要我引之以戒,切不可犯同样的错误。 ”

  我愈发皱眉,“ 龙文,你开什么玩笑? ”

  龙文看我一眼,“ 你是说我开玩笑,还是说阿姨在开玩笑? ”

  我不响。

  他接着道:“ 我知道你心不在我,但你要我怎么跟阿姨讲,就算你自己,你说得出口吗? ”

  纵使喜与悲,都不可对人说。

  我转个话题,问龙文:“ 你老板方萱,是什么样子的? ”

  大城市口口相传的丽人传奇里,方萱是时时被提起的名字。

  说这女子,年近半百,来历不明,狐狸精样貌,偏又作风凌厉,像千军万马里杀出一匹汗血马,惯常笑吟吟斫出甜蜜一刀。绯闻热闹多变,谈之不尽,谈之还有,偏都查无实据。

  我很好奇,故托龙文求见。

  龙文答:“ 美。 ”一字千钧。

  我哂笑,亦不在意。

  ——竟然是真的。

  我们坐在她办公室的一角,真皮沙发,黑漆小茶几,等得有点久了。龙文便斟出威士忌来,被我笑说:“ 这是好莱坞片中,黑社会律师密谋杀害证人前,喝的酒。 ”又拿出巧克力糖,朴素棕色纸,但滋味不同凡响,他说是瑞士名产,叫做莲。

  忽听得门嘎地一声,我转过身,只见一个女子正疾步进来,微喘着,胸一起一伏,长裙缠缠裹裹。她问:“ 锦颜呢? ”

  而我震惊于她的美貌。

  荷叶绿真丝长裙,绕条素白长流苏的腰带,松石绿细皮绳凉鞋,胸前系一块白玉,腕上绾了几个宝石镯子,身上花香淡盈。

  不年轻了,清素淡妆的脸却仍晶莹欲滴,双唇微启如蝶翅初绽,影沉沉的黑眼睛里储存着整个宇宙的夜色。在办公室冷冷的灰调子里,她是一颗闪着微光的钻石。

  我当下便对她有好感。

  龙文起身,“ 我来介绍…… ”

  她已抢前一步,唤一声,“ 锦颜。 ”

  有点激动。

  我心下纳罕,陪笑站起,“ 方小姐。 ”

  她回过神来,笑道:“ 幸会。 ”慢慢退后,坐下时雍容有如牡丹。一手握着龙文斟给她的酒,腕上镯子玲玲碎响。

  我说:“ 方小姐,您是知名成功人物,白手兴家,创办“ 忘忧草 ”,《伊人》读者对您的私人生活也相当感兴趣,可以谈谈吗? ”

  她忙不迭地说:“ 锦颜,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微笑间,坦然流露眼角边细细皱纹,但仿佛只是工笔描出的刺青,或者蝴蝶暂时的栖息,“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

  问得如此诚挚,我愕住,但她脸上珍珠一般真切的关怀。我笑一笑,“ 还好。 ”

  不由自主,我说:“ 前些日子,与龙文去武当山,有个转运殿, ”———那是山上的一座大殿,大殿肚内还有座小殿,大殿小殿之间尺许宽过道,据说只要走过,就可以转运。

  “ 我想了很久,都不敢走。当然希望命运转好,可是也怕它转得更坏。我现在,像散尽千金后的人,握着一小块银两,已足以小富则安了。 ”心中平静。

  “ 你父亲过世以后,你母亲,对你好吗? ”她急切地问。

  我诧异,答:“ 当然。 ”看一眼龙文:说这些干什么?

  “ 弟弟呢?叫…… ”

  “ 叫锦世。我们也处得很好。 ”

  她仿佛松了一口气。

  我才有机会开始问:“ 可以谈一下您的经历吗?方便的话,请问您是哪一年出生? ”

  她有问必答,笑意嫣然,时时主动询问:“ 还想知道些什么吗? ”盛放如芍药的风情。

  不断有电话进来,龙文去接,一律“ 对不起,她在忙,可否留电话下来,容她复机?或者由我转告。 ”为着我这么一个没名没份的小记者,我受宠若惊。

  告一段落。我看一眼龙文,龙文纹丝不动,“ 不早了,边吃饭边谈吧。 ”活脱主人口吻。 

  方萱亦说:“ 是呀,一起吃个饭吧。你是龙文的朋友嘛。 ”

  我迟疑一下,“ 嗯,一般朋友。 ”

  “ 啊, ”她仿佛有点失望,“ 锦颜,女人最终还是要回到家庭的,事业太盛反而影响感情,鱼和熊掌不能兼得的。 ”

  我忽然顽皮起来,“ 你呢?你的感情生活想必没受什么影响,十分丰富多彩吧? ”

  她幽幽道,“ 但我也没有嫁掉啊。 ”笑一下,“ 锦颜,我与你一见如故,如果不嫌, ”

  略略犹豫,“ 我认你做干女儿好吗? ”

  我侧侧头,以为是听错。

  这简直是唐伯虎点秋香时代的语言,此刻借尸还魂地回来,在电话、手提电话、传真机之间听来,如光天化日出现一个古装女鬼般不般配。

  她双手互握,静静等待,有些焦灼了,不自禁缠绞着。

  我期期艾艾,“ 方小姐,这个,我们……,君子之交淡如水不好吗? ”

  方萱眼皮的一垂像太阳的一阴,复又扬眉一笑,眼神莹亮,“ 既如此,这块玉送给你做见面礼吧。 ”

  自颈上取下玉佩。我还要推拒,龙文已经替我接过来。圆润柔腻的长方,握在手里十分冰凉沁人,一刻一刻地微微闪光。

  我信手塞在皮包里。

  一路赞叹不休:“ 对人如对花,何花娇欲语。所谓柔艳刚强,方萱便是了。坐下时嫣然百媚,行走时香风细细;又这么精明厉害,只手擎天,真是惊动上下八方的美女。

  龙文,你觉得怎样? ”

  龙文专注开车,淡淡道:“ 我第一次跟她去谈生意,对方先发货,我暂且抵押在那儿,言明货到付款,大概就三四天吧。她押着货走了,便杳无音讯。 ” 

  我问:“ 多少钱?多长时间? ”

  “ 两个星期里,我象征性地值两百万。 ”

  “ 哇,他们有没有对你拳打脚踢? ”我幸灾乐祸。

  “ 怎么会,有吃有喝有玩,晚上还问我要不要美女侍寝。只是脸色越来越难看,又不敢发作。 ”龙文在红灯前停下,如说人家的事,悠然自得。

  “ 其实很危险的,如果她不付钱。 ”我理智地说,“ 你怎么答应了呢? ”

  他答:“ 我自己要求的。如果烈士就是为理想牺牲的人,那么我为我的信仰牺牲,我是我自己的烈士。 ”

  我纠正他:“ 不是信仰,是信任———而且根本不值得,你有多了解自己的老板?真盲目。 ”

  龙文的声音忽然低不可闻,“ 有些人不必了解便可以信任的。 ” 轰一声开动了车。

  是傍晚了,我还拖延着在编辑部里写关于方萱的稿件。墙壁上长长斜阳,一如梦幻。

  电话忽然响了,许久没有动静,然后说:“ 我是沈明石。 ”

  ———我突然记起,他带我去戒毒所的那一次。

  接连问了三个吸毒者,同出一辄,都说:“ 想戒,本来都戒了半个月,结果在路上遇到朋友,一回两回不理他们,三回四回…… ”

  当时只刻薄笑,“ 看来人不能交太多朋友,不然在路上总是遇到。 ”

  原来时时遇着的,是内心潜藏的渴望。

  爱情,本就是生命中的鸦片。

  我刻意冷淡,“ 有事吗? ”

  不肯再叫他:沈明石,可是也不肯叫他:沈处长。

  他恍如未觉,“ 我女儿卓然,被评为区三好学生,要写一个发言材料,老师说不生动,你能帮忙修饰一下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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