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媻姗被他这番直接而明白的示爱给吓了一大跳。以往不是没有梅庄长工向她示好过,但她总是装傻蒙混过去,不是假装听不懂,就是当做没听到,可这一次,梅项阳吼得够大声、够简洁、也够震撼了!
“你……我是你师姊……”
“我从来没承认过,论年岁论武功,你哪一点构得着‘师姊’的边?我没有一次将你当成师姊看待,”他啐道。
“但我没有一次不把你当师弟看呀!”直到今时今日,他对她而言仍是那个小阳笨师弟,一个存在于童年回忆中最好的玩伴。
“那你现在可以试着不把我当师弟看。”
“我没办法!”她想也不想就拒绝。
“梅媻姗!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她每次都这样,只要遇上了问题,她便会用“身分”来粉饰太平,欺骗自己也欺骗别人,以前她用这套方法骗了梅舒迟,现在又要用这套方法来骗他!
“我没有逃避!项阳,你别闹了,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她还奢望梅项阳下一刻会立即露出“我在耍你的,你当真了对不对,哈哈哈!”的笑脸,可是——没有!他脸上的神情好认真,认真到令她害怕。
“我没跟你开玩笑,从我十岁开始,我就跟盛叔说过,等你长大,让他作主将你许给我,盛叔和盛婶都同意,会到今天才同你说,是因为我以为你心知肚明,我在等你长大,媻姗,我等了你十几年。”
“别说了——”
“为什么别说了,因为你都知道?”梅项阳不给她挣扎逃脱的机会,再逼。
“我不知道!你别说了……”
见她一张脸由红变白,他狠不下心强逼她。“好,我别说,那你呢?你有什么要说的?”
梅媻姗的回答只是不断摇头,是无话要说,也是抗拒着他的情意。
“你在顾忌什么?还是……你想嫁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那个没说出全名的“他”是谁,梅项阳与梅媻姗都一清二楚。
“我不嫁人,谁也不嫁……我早已决定,这辈子我唯一的身分就是梅庄护师,其余的,我都不要……”
“是梅庄护师还是专属于他一人的护师?”梅项阳今天一直在挑她语病。
梅媻姗觉得自己一直不敢正视的内心被人血淋淋地剥开,让她再无遮蔽藏身,招架不住。
两人陷入片刻沉默,梅媻姗不开口就是不开口,不给梅项阳任何答案和反应,平静得像是她不曾听到梅项阳对她说的每一句话。
她沉得住气,不代表梅项阳也行。
“你不可能一辈子为了他不嫁,你爹娘不会准的,我也不会。”他放软了声音,“媻姗,嫁给我与你想继续当护师根本没有冲突,我们都是梅庄人,替梅庄尽忠是我们的本分,你嫁了人,还是可以继续做你的梅护师,我不会阻止你留在他身边保护他的安全,虽然我一定会吃醋,但是我清楚你的性子,你不会逾矩的……”
她没有启齿的打算,梅项阳只得再道:“再说,你认为以盛叔的观念,他会容许自己的女儿和主子有什么暧昧吗?若照现在的情况下去,三当家终究得娶妻生子,那你呢?继续死忠地跟随着他,连他的妻子孩子也一并拚死保护下去?”
梅媻姗只是垂着头,看似专注地盯着桌面,实则空洞茫然。
“你该替自己打算些,不要什么都以他为优先,媻姗。”
“我已经失去我的小迟哥,现在你们连主子都不愿意给我吗?”静默了良久良久,梅媻姗终于开口,却只是一句气虚的指控。
她沉痛地闭上眼,那年强迫自己舍弃掉小迟哥的梦魇一直都在,那是剖心一般的疼痛,现在……他们要她再尝一次吗?
“主子永远是主子,你永远不会失去他。”
梅媻姗又是摇头,这回力道极小。
她知道如果她嫁给梅项阳,她会失去梅舒迟,会连主仆关系都就此瓦解,即使她可以猜到梅舒迟会用笑容祝福她,但是,被伤了心的人,要如何再面对那个狠狠伤他的人?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所能做的,只是摇头。
第八章
“为什么摇头,你不愿意?”
床榻上那张血色尽失的苍白俊颜有着太多病后的憔悴,披散的黑色长发包覆着他颀长的身躯,身上刺眼的白衣让他看来更清瘦,缠绕在额心的白长巾隐隐约约还透出混杂着土黄药粉的血红伤口。
“不可以,你是主子。”嗫嚅的樱唇有些迟疑及哭音。
小粉娃的回答让榻上的大男孩微微惊讶,怀疑自己是不是昏迷过久,连睡梦和现实都分不清,才会误将眼前的小粉娃瞧得这般陌生。
“不是说好了,私底下只有咱们两人时,不当我是主子吗?”
“……不可以,你是主子。”这句话的音量像是她在告诫自己。
大男孩坐直身,“娃儿,我昏睡这段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没道理他一觉醒来,小粉娃就转了性子。“还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这个可能性最大。
小脑袋晃了晃。
“是不是有人责骂你了?是我大哥还是你爹?”他揣测着让她态度大变的原因。
小脑袋又是左右晃动了数回,“虽然媻姗该骂,但没人骂我。”
她只是……在适应完全摒除他是小迟哥,全心全意将他当成主子来恭敬爱戴,只要她做得到,他也势必要认清他与她的云泥之别。
“不要再摇头了,看得我头也跟着昏了。”他阻止小粉娃企图晃掉脑袋的自虐举动,“娃儿,过来。”
“是,主子。”她走近,但维持着相当距离。
“坐到榻上来。”他拍拍自己枕边的空位。
“不妥吧。”
“你不过来就换我过去找你。”他淡淡说着,一句实为强迫的话经由他嘴里吐出竟仍是温柔。
顾及他头上的伤势未愈,小粉娃只得乖乖听话,坐在床沿,一颗螓首压得低低的,好似正专心在数地上有几颗灰尘。
“没人该骂你,相反的,我还得向你道声谢,谢谢你那时拚了命想护我安全。”大男孩轻轻抬起她的脸蛋,暖声说道,瞧见她右颊上留下的伤痕时,不免皱起眉峰。
“到底是谁真正拚了命的保护人?我才该向你道谢……”
“可是你道谢的方法竟是……疏远我?”他淡笑问道,深黑如墨的眸子不放过她脸上的丝毫表情。
嗫嚅的唇瓣想替自己的行为解释,但话到了嘴边也只能硬生生吞回肚里。她如果跟大男孩说出她的决定,他定有方法可以说服她,将她失眠了好几天的挣扎全给化为乌有,而她说又说不赢他,心底深处更巴不得他真能有办法让她不用失去心爱的“小迟哥”,如此一来,她是不是又会将他推入“公私不分”的危险境地呢?
不能同他说,不能。
她知道,只要她什么都不肯说,他也不会逼她,因为他不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就算他急于明白真相,也只会搁在心上猜测。
“我没有。”
“你没有?”如果没有的话,见他醒来,她不早扑到他身上,缠着问他还疼不疼、痛不痛的,至少不会像现在,忽远忽近、扑朔迷离。
“我只是怕你刚醒来,身体还不太舒服。”
“能醒来就表示没事了。”
突然插入的沉嗓,让内室的两人同时转向门扉,正巧瞧见大男孩的大哥跨进门槛,仍显年轻的脸庞强端起当家主子的威严,本该是格格不入,但兴许是经年累月所堆积出来的神态已几近浑然天成,竟让他无论是架式或能力都名副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