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一讲,元如愿不禁垂下脸,面容中沾了几分沮丧及黯淡。
“就算这些画真令你如此心动,也都过去了。”她悄悄抽回被他握住的手。“现下旁人嘴里的‘须心’,最多不过剩些骂名而已。”
“笑话!那些人懂什么?大师的画还怕禁不起考验吗?”对于世人的鄙夷,载泓嗤之以鼻,在他心中自有一套评定是非的标准。
“即便是画了春宫图的须心?”她心虚地问。
“让小王不顾一切爱上的,是那位能画出这样一幅幅绝妙美图的须心;是令我不惜千里迢迢赶来,也想一窥其迷人才华的须心;是好早好早以前,那画中羞涩少女的主人须心。”
“就算……须心只是个百无一用的弱女子?”
载泓呵呵一笑环住她的腰身,将她纤瘦的身子揽入自己怀中。“我说了,就喜欢你这样,强也好,弱也好,都是我喜欢的样子。”
元如愿沉默着,再次被迷惑了。
他又说了喜欢她,像之前曾说过的那样,当时,她也以为该深信不疑的。
她虚弱地撇开脸庞,“或许,我不该再信你任何话的。”
“就知道你这倔强的傻丫头会折腾我一番的。”他扬手,双掌温柔地捧起她的脸庞,轻轻叹了口气。“唉,说吧,为何不能再信我?”
元如愿抬起眼,瞅进了他深情切切的眸子里。
一我敢打赌,你喜欢的肯定不是我。”
“哦?你就这么笃定?”他挑挑眉。
“你爱慕的是‘须心’,但此刻,在你面前的这人却叫元如愿。”
“莫非我的如愿不是‘须心’?”
“是或不是那是另一回事,可重要的是你喜欢的并非真正的我。”
载泓低下头,靠近元如愿的脸颊,仔细睇看她的五官。“真正的……”
“没错,名字以外的,真正的我。”她点点头,很坚持自己的想法。
他没说什么,只随着她点了点头,然后,颈子一伸,将额头贴在她额前。
“那好,待我好生感受一下‘真正的元如愿’脑子里又在想啥?”
元如愿愣在那儿动也不动,任他的额头摩挲着她。
“有可能,她也一直是喜欢着我的,对吧?”他双眼紧闭,认真地像在思索。
元如愿垂下长睫,答或不答皆感羞怯。
“我这人这么糟,既爱生事又老没正经的,她会喜欢我什么呢?难不成是贪图我府中的钱财或者名利?不可能啊,那时她哪晓得我就是天津城内那个臭名远播的载泓?”
元如愿咬咬唇,听着他的自问自答。
这会儿脑子里除了他叨叨不休的声音之外,再也塞不下别的东西。
“她明明说过不在乎什么钱不钱的,只要她喜欢我就好……难道这会儿都不算数了?还是,她移情别恋喜欢上其它人啦?”
“过分,你故意的,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元如愿气了,跺着脚咒骂道。
“喔,原来不是那个意思。”载泓睁开眼,笑嘻嘻地朝她眨了眨。“所以,还和以前一样那般的喜欢我啰?”
她噘起嘴,知道自个儿又上了他的当。
“无论我是个无名小子抑或皇族贝勒?”
有啥法子,她就是喜欢他呀。
“也不怪我当初实在有眼无珠,竟然错认了我最仰慕的大师?不成!我这人死心眼得很,会记一辈子的!”
载泓立刻抱起了元如愿,当着一幅幅的绮丽画作前兴奋地直转圈。
“太好啦!能让自己爱慕的人记上一辈子,呵呵,也够了。”
“胡说,谁……谁许了你一辈子来着?”她让他转得头晕目眩,一紧张只好环住他的颈子。
“唔,谁敢挡着小王跟如愿宝贝之间的幸福?”他低头,轻轻啄吻她一口,唇畔虽是笑意吟吟,态度却很霸气。“别担心,只要认定了的,就算被别人盗了先机,小王也绝对有本事抢回来!”
第九章
天色才微微亮,昨晚下的一场骤雨把地面浇得湿泞不堪。
轿夫一路走得颠簸,轿子亦晃荡得厉害。
元如愿靠着轿旁,身子随着轿子轻轻摆晃,她无心浏览沿途的晨景,满脑子想的全是昨晚载泓伏在她膝上说的那些话。
成亲之后,咱俩就妇唱夫随,你想作啥都得算上我一份。
她轻咬指尖,才想着便逸出了笑。他那人呀,就老爱胡绉些歪理来捉弄人,哪听谁订过什么妇唱夫随的规矩?
要不,我可会天天在你耳根旁唱个没完,唱到教旁人都受不了哟!
“随你高兴就唱吧,最好让旁人全笑话你……”元如愿低低说道,忍不住掩唇笑起来,怕轿外的轿夫听见了自己此刻的喃喃自语。
哎呀,糟糕!除了这些画,我身上掏不出一毛钱啦,这下子没钱下聘,你可会不肯嫁我了?惨啰……得先去作苦力攒些银子讨老婆呀!
她指尖滑过菱唇,唇上仿佛还留着他的温度,“神经!不嫁你,我心里还有谁了吗?”
轿子突地震了震,元如愿身子一倾,连忙伸手抱住自己双膝上的一具木盒。
这盒里放着的是我下的订礼,说好啰,瞧过之后你就是我的了。
元如愿小心翼翼紧护她膝上的订礼,指腹轻抚着木盒上的雕饰刻纹,每触碰一回,心口上便漾满着幸福的情绪。
这般知心相许的感情便是她一直渴望而不敢求的吧?而如今,他让她梦想成真,由知生惜,由惜衍爱……
“停轿!停轿!听到没?我叫你们停轿!”
伴随着杀猪似的嘶吼朝这方迎面而来的,是一阵快马奔驰的蹄声,路上的烂泥被溅得四处飞散。
元如愿探出脸,一瞧,是那阴魂不散的屠二龙。
屠二龙不谙骑术,是让人一路载着追赶来的,沿途只要见到轿子便拦,好不容易教他遇上了元如愿,他催促手下赶紧将马匹骑至轿旁。
“如……如愿妹子,吓坏二龙哥哥我啦!我一听人说你……被个老不修的贝勒爷拐去作客,我……我心都快蹦出来了呢!”
这肯定又是镇上的人在道听涂说了。
“你别听人胡乱瞎说,人家贝勒爷有礼得很,哪是什么又老又色?”元如愿蹙着眉,不喜欢她的载泓被旁人随便批评。
即使这谣言是由他自个儿嘴里胡绉传出去的也不成。
“那贝勒爷不是老头吗?”屠二龙跳下马,焦急地跑到轿帘边,“那他有没有欺负妹子,占了你的便宜?”
没错,一整晚没合眼,这才是他最担忧的问题?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心术不正的吗?”
“哪……哪儿的话!”屠二龙被她一瞪,慌得搔了搔头,“二龙哥哥是关心你啊!”
元如愿搁下轿帘,表情淡淡的,刻意与他保持些距离。
“往后,不许再这么同我说话了,我已许了人,万万不能再和从前一样没有分际。”
“什么?许……许了人……”屠二龙大叫一声。不可能啊!香河镇上有谁不晓得元如愿是他一心想得到手的女人,哪个人这么不识好歹敢跟他抢?
他脑子飞快一转,迅速把香河镇上有本事能跟大龙洋行一较高下的人物排出来。
“如愿妹子,是那个柳蟠龙欺负你吗?”他眼中冒着火花,名单上头一个窜出来的,便是那手拿大刀会砍人的凶神恶煞。“太可恶了,没想到他逼你画那些见不得人的画不够,现在还在你身上动歪脑筋!”
“你再乱说,想坏我名节是不是?”
“完了、完了,真的是他?”
对屠二龙来说,再没有比这更令他难堪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