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蓟志昌是她的父亲、他的岳父,所以他不得不尊重他的遗愿。
或许芷蔷会因此怨他、气他,但总有一天她会懂的;因为不论怎么说,她都该比他更了解蓟志昌的脾气,只因她是蓟志昌的女儿,最重要也最放不下心的女儿。
但蓟芷蔷却完全误会靳仲骐所表达的意思。他的话犹如晴日雷声起,结结实实地炸毁了她的心、她的情,几乎将她所有的血液在短短一瞬间内全数掏空。
她虚软地退了好几步,直到丁培允稳住她的肩,支撑着她,她才不至于当场昏厥。
“我、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恨我……”她的唇蠕动着,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靳仲骐沉着脸,他听不见她说了什么,但为了遵从岳父的意愿,他也十分不好受。
他觉得自己很残忍。
“请节哀。”医护人员完全尊重家属意愿,在最后确认蓟志昌已没有心跳反应之后,将白被褥盖上蓟志昌的脸,全数撤离。
“爸?!”蓟芷蔷猛然一震,虚软的身子扑倒跪爬到病床边。“爸!爸——”她声嘶力竭地喊,却喊不回蓟志昌远去的灵魂。
“芷……”丁培允实在于心不忍,原想伸去搀扶她的手却被靳仲骐挡了下来。
“靳先生……”
“让她哭吧。”痛失亲人,任何人都会落泪,何况是相依为命的父女?
丁培允无语了。
他很清楚靳仲骐会这么做的理由,因为蓟志昌也曾跟他提过相同的要求;但他不是蓟志昌的亲属,不能为他作任何决定,因此这个责任才会落到靳仲骐身上。
他相信靳仲骐的决定是痛苦的、无奈的,希望芷蔷能体会靳仲骐的苦心才好……
“都是我!都是我害你的!爸!”蓟芷蔷声声哭喊,却喊不出心里的苦。
是我的错,我不该占着靳仲骐妻子的位置,不该让他无法和心爱的女人相守,可是……为什么要你来承担我的错?为什么?为什么?!
哀哀嚎哭、低低泣诉,诉不尽的心酸哀痛在病房里回荡,萦绕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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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回来之后,蓟芷蔷就像失了神的游魂,镇日在房里盘旋。她不曾再哭过,也安静得几乎不曾说过话,直到靳仲骐同意让她处理蓟志昌的后事。
由于年关将至,依中国人的习俗,去世之人必须在年前入敛,因此蓟志昌的后事进行得相当迅速,也快速地消耗掉蓟芷蔷全副精神。
其实蓟芷蔷一直沉浸在自责的情绪里,她将蓟志昌的死全归疚在自己身上。藉着父亲新丧的理由,她搬出靳仲骐的房间,独自一人住到客房里去,为的就是强迫自己忘记对他的爱、抹去对他的情,她无法原谅自己对他单方面的情爱,间接造成害死父亲的事实。
靳仲骐一直找不到机会跟蓟芷蔷解释当初决定不急救的缘由,每回不是她忙着接洽蓟志昌的后事,便是他回到家时,她早已入睡,这件事便一直被延宕了下来。
诡异且值得一提的是,这段时间一直陪伴着蓟芷蔷,竟是詹克勤的妻子罗怡静。
罗怡静的个性跟余敏秀十分相似,她就像一个热情的聚光体,不论蓟芷蔷如何冷淡以对,罗怡静就是厚着脸皮赖在她身边、融入她的生活,不断陪她说话、不断付出热切的关心,直到她态度软化,进而接受罗怡静的友谊。“什么、什么?!”好不容易与丧葬业者敲定告别式的时间,罗怡静便迫不及待地拉着蓟芷蔷冲进距离最近的餐厅,她快饿死了!“你是说你们结婚后,靳仲骐都是这么跟你说话的吗?”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根据蓟芷蔷的描述,罗怡静得知他们之所以结婚的原因和理由,她为蓟芷蔷感到不值,尤其在搞懂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之后,更加惊愕地张大了嘴。
她从不认为“相敬如冰”这套理论还能适用于现代的夫妻,而且竟活生生地发生在她周遭,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这根本不能称之为夫妻,甚至比床伴还不如;至少床伴还有热情以待的时候,她很怀疑他们在做“那件事”时,是否曾擦撞出火花?
噢!太邪恶了,还是改天再叫克勤去问问靳仲骐。
“嗯。”蓟芷蔷低着头,无意识地搅拌盘里的菜肴,青菜萝卜全让她搅成一团。
“哇呜!太酷了!”罗怡静嘲讽地大口吐气,佩服蓟芷蔷可以撑得这么久,要是她早翻脸了。“多亏你受得了。”她没好气地睐了蓟芷蔷一眼。
“起码……他对这个婚姻还算忠实。”像他人长得好又有钱,多得是女人想巴上他,可他从不曾传过花边新闻,这时她才知道爸爸的用心良苦。
“对婚姻忠实?!”罗怡静的双眉挑得老高,连声音都扬高好几度。“呐!你这女人就是好欺负是吧!你搞清楚,忠于婚姻跟忠于你是不同的意义,你到底懂不懂?!”难怪被靳仲骐给压得死死的,半点翻身的馀地都没有!
“这……有什么不同?”同样是忠实,她不懂有什么差别。
罗怡静大翻白眼。“当然不同!忠于婚姻是忠于他的妻子,但他的妻子不一定是你啊!换作任何女人是他的妻子,他还是一样忠实;但忠于你就不同了,忠于你,是忠于你这个个体、这个人,除了你之外,别的女人他都看不上眼,你说,这不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连这点小细节都不会计较,真是个笨女人!
蓟芷蔷傻呼呼地听着罗怡静的长篇大论,在听完最后一个字后,怆然之情油然而生。“其实……他心里一直都有个人,所以,无所谓了……”
“心里有个人?”罗怡静可高兴了,终于切中主题。“你是说辛妮吗?”
“你……”蓟芷蔷先是惊讶,随之而来的便是颓丧;连怡静都知道了,果然不是她胡乱猜测。
“拜托!她都罗敷有夫了,你嘛帮帮忙!”罗怡静突地猛力一拍桌子,水杯差点没从桌上跳起来,晃了两下溅出两滴水。“当初她不就因为那个男人才跟靳仲骐解除婚约的嘛,何况现在她老公都快到台湾来了,她不会旧鞋重穿的啦!”
解除婚约?原来他们曾经是未婚夫妻……难怪他会这般恨她了。蓟芷蔷闭了闭眼,把罗怡静后来的辅助说明全省略了。
“别再说了,我不想再谈他们的事。”她招来服务生,收走满盘狼藉。
“好,我可以不说,但你跟他是夫妻,是要长长久久走一辈子的夫妻,有什么话别搁在心里头,好歹给他个解释的机会。”罗怡静待服务生走后说道。
长长久久走一辈子?蓟芷蔷扯开一抹笑,无限凄苦。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跟他继续走下去。在父亲死后,他的未婚妻又重现他身边的时候,所有的事都变得不再确定了;她找不到支撑自己的重心,找不到心头依据的湾口,她甚至不知怎么面对明天的太阳……
一切,就等爸的后事办完,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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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白的布幕飞扬,像她飘忽不定的心。
告别式的会场庄严肃穆,满墙挽联、满室黄菊,庄重的哀乐在会场里回荡,曲曲扣人、动人鼻酸。
凝着父亲满是笑意的遗照,蓟芷蔷哭不出来,心,却是血流不止、无限伤痛。
这是她能为父亲做的最后一件事,她要笑着送他上天堂,不能再让他为自己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