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四个字出口的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退化到学生时代,穿着百褶裙和烫直的衬衫,伫立在他身前。
这许多许多年来,其实她根本没有进步过,面对他,总是这么口是心非,总是站不住应有的立场,总是要自己谨守朋友之间的界线,却又矛盾复杂地希望他能表示爱她,使得自己终于变成苦苦等待的那个哀伤角色。
“我没有走。”淡淡地,他对她笑眯了眼。
这句话,让她再也无法忍耐,所有情绪完全溃堤。
“熙然,我……”她垂首,蒙着眼睛低声啜泣,想着要恢复镇定才行,但眼泪却不听使唤地掉落,怎么也擦不完。
“啊……”他显然十分惊讶,主动上前蹲在她身边,轻轻地拉开她遮掩的双手。“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放柔了声。
她只是摇头,说不出半句话。
“又伶,不要哭。”轻叹一声,“别哭了。”将她僵硬的身躯揽进怀中。
她简直太震惊了,瞠大盈泪的双眸不知所措。这样温暖的接触令人心碎,在这个让她爱到心痛的男人怀里,她再也无法有任何防备,泣喘一声,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把脸埋在他颈窝处,把所有堆积的懦弱眼泪全部流在他的肩膀和胸膛。
这一刻,她脑子空白,根本无法再去思考彼此友情会不会变质破灭,也不能想象之后会有什么结果,她只能遵从内心最深沉的渴望做出这唯一的反应。
让她碰触他,不要纠缠那朋友与情人的分界,她只想在这一秒好好地感受他的存在。
“你不是要走吗……不是……走了吗……”她只能在他胸前小声哭喘着。
“不要哭……不要哭,好不好?”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抚摸她松软的卷发。“我没走,在这里。”像哄小女孩似的,款款温柔。
“我……”她哽咽不休,频频吸气想完整说话。
“没关系……”他抬起她的脸,拨开她被泪水湿乱的发丝。“你流了好多汗,先洗个澡,冷静一下,我们再谈谈,好吗?”
“熙然……”看他转身,她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摆。
他见状,察觉她鲜少的无助,握住她的手,露出微笑道:
“我不会走的。”再次给与承诺,干脆牵着她一起,走进自己卧房,从衣柜里找到她可以换穿的衣物,再弯进客房,拿出新的毛巾。
她看到昨天的那只行李箱放在角落那里,没有消失,只是移动位置,自己大意心慌没有瞧仔细而已。
林熙然带着她到浴室。
“来,先洗个澡。”帮她准备好新的盥洗用具和热水。“我准备早餐,你慢慢来,不用急。”他退出去,关上门。
她呆立在热雾薄薄的浴室内,良久,只能被动地洗去满身的疲累和杂乱。沐浴完毕,她穿着稍大的衬衫和休闲裤出来,走到厨房。
他背向她,在炉子上熬着一锅粥。
临窗的流理台被晨阳照着反光,瘦长的身影意外地和柴米油盐融合。她知道他的厨艺有多好,他也总是能煮出最合她心意的口味。
“可以吃了。”他察觉背后视线,关掉瓦斯笑道。把锅子端上桌,他从碗橱里拿出碗筷。“先喝点茶醒酒。”比着她面前的一杯热茶。
“啊?”她怔地抬起头,刚刚竟原地发起痴了。“啊……谢谢。”有些不好意思地拉开椅子,她啜几口那微带有甜味的茉莉茶,才接过他添好的粥。
“你今天要上班吗?”他也坐下,夹了一块炒蛋到她碗里,“如果不想去的话,别忘记打个电话。”他细心提醒着。
心跳得猛,她不晓得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就好象……好象夫妻睡醒一同吃早餐……还是、还是亲密情人在一起过夜后的场景……不是吗?
“我知道了。”赶紧垂首吃着稀饭,思绪杂乱。席间,他很少发言,却总是很注意她的状况。
用餐结束,她打电话到公司请假,他则抡起袖子清洗碗碟。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如果他结婚的话,一定会是个很好的老公吧……
“又伶。”他唤她,手上拿着白色毛巾。“你头发没擦干,衣服都湿了。”
“是、是吗?”她摸着自己的发梢,或许一半是因为流汗。
“我帮你吧。”站在她背后,他用毛巾轻轻地揉着她的发。“……又伶,我把班机改成明天了,明天我还是要去大陆一趟。”
“咦?”她很快转过头,看到他对着自己笑。
“你不要急,听我说。”他修长的手指慢慢地按摩她的额角,替她除去宿醉的疼痛。“我去大陆,是因为我一位朋友的茶园有新品种开发,邀我过去看看,最多一个星期,我就会回来了。”扶正她纤细的颈项,缓缓地施力,给与舒缓。
原来如此……那么,是自己搞错了。她瞅着自己交握的双手,虽放下心,但却更紧张他接下来有可能的感想。
“又伶,我觉得……一个不安定的男人,会让女人感到害怕和惶恐。”他温文一笑,轻声道:“所以……我想,如果我不能让自己停留在某个地方,就没有资格去追求我爱的女人。”
他爱的……女人?她一顿,指尖发白,没有说话。
“我不会再久居外地了。”他慢慢地道:“我会开店经营,就是因为想要留在这个地方。我去大陆研究茶叶,则也是为了现在能够安定。”他是很有计划的,虽然看起来真的是不太可靠。
学生时常跑中南部是旅行顺便观察茶园,不过那时纯粹只是兴趣;至于毕业后会下决定去大陆专心钻研,则是因为他体认到自己必须为了想要珍惜的人趁早稳定这个事实。
她依旧垂着头,白毛巾覆盖住她的表情。
“你……你爱谁?”不过三个字,像是用尽她全部力气。
他总是这么让人措手不及、猝不及防,或许他明天飞往对岸,就会娶个新娘回来,然后告诉她,他们已经在多年前相恋。
“我爱谁?”他轻笑出声,在她身后坐下,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看来,我做得真的不够好,对不对?”脸淡淡地红了。
她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我……是个乏味的男人,不会鲜花,也不会巧克力。”他苦笑,所谓的情调,他真的不懂。“我想,对待喜爱的人,就是要在她伤心的时候陪着她,在她沮丧的时候给与她快乐,倾听她的话。”牵起她的手,发现她有些颤动。
他始终带着笑,温柔地看着她,缓缓道:
“也许,在她肚子饿的时候,做一盘她爱吃的宫保鸡丁饭和七分熟荷包蛋给她;也许,在她事业不如意的时候,带她去宜兰看看海豚……也许,在她喝醉酒的时候,把班机延期,陪她吃个早餐。”
她愈听,愈是难以相信,盯着自己和他交握的双手,整个视线迅速模糊。
他缓慢地拭去滴在两人手背上的小水珠,轻声道:
“她哭的话,我也会觉得心疼。”所以,他才总是要她别哭的。
他拿开她头上的毛巾,她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成串涌出。
“你……你骗人……”她哑嗓。
“我没有。”接住她的泪水,伸手擦拭,她却哭得好难过好难过。他不忍,将她轻轻搂进怀中。“我知道你觉得我爱漂泊、爱流浪,不喜欢定在一个地方太久,所以希望你能先相信我,我才好开口,但是,却好象更造成你的不安了。”贴在她鬓边,柔声低诉。“你看我的眼神,你对我的心意,我都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