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越来越多,连带地室内的空间越显得拥挤,空气也越来越稀薄。
“妈咪,我好热喔!”小孩的体质最是敏感,忍不住哇哇叫了起来。
小湄自己也是,跟袁庆打过招呼后,她带着绍华来到室外一座荫凉的小凉亭。小湄拿着刚刚分送的画展导读当扇子,母子俩掮着风乘凉。
“好久不见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忽然从凉亭的另一个角落传过来。
维坚?
这不是维坚的声音吗?小湄顿时傻住了。
这怎么可能?不!一定是她听错了,这个声音不可能是维坚的!小湄呆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更不用说是回头确认了。
“妈咪,那个人是不是在跟我们讲话啊?”绍华拉拉她的衣袖。
“好久不见了,小湄。”
她极为缓慢地回过头,即使对方身在阴暗之中——她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这些年来她一再的问自己,当他们再见面时,她心中是否还有恨?可是她发觉到她此刻的心情竟是异常的平静,只是心里有些嫉妒,嫉妒没有她的日子里,他看起来还是那么样的光彩。
林维坚,六年没见了,这六年的时光让他的头发变长了,原本愤世嫉俗的眼神中多了一股稳重,就连皮肤也明显的比以前黝黑不少。整个人比以往更加成熟、更有自信,多了一股成功男人的味道。只是,小湄似乎还可以从他身上感觉到昔日的年少轻狂与叛逆的影子……
小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的确是好久不见了!”
有好长的一段时间,谁都没有再开口,只是隔着距离彼此相互凝视着。直到一旁的绍华忍不住好奇,在小湄耳畔轻声询问。
“妈咪,他是谁啊?”他的眼睛骨碌碌的转动着。
他的问题虽然简单,不过小湄一时却答不上来。
亲爱的,他定你爸爸。她应该这样说。可是有太多理由让她没有办法老老实实地回答自己的儿子。
“他是一个好久不见的朋友。”小湄最后这样说。
“喔……”绍华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
他们的对话引来了维坚的目光。
“你的小孩?”维坚的声音有种不易察觉的失落。
小湄紧抓住小孩的手。“嗯。”
维坚突然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
“几岁了?”他佯装轻快地问道。
“我——”绍华抢着想要回答。
“四岁了。”小湄代替他说。
“可是——”可定我明明就五岁啊?绍华想要纠正妈妈错误的答案,可是小湄硬是将话题移开。
“你这几年都在忙些什么?”她关心地问。
维坚的嘴角淡淡地上扬。“绕了地球一圈,几乎什么事情都做过了。”他的回答中透露了一丝苍凉。“看过画展了吗?”
小湄点点头。“看过了。”
“觉得如何呢?”他的声音竟有丝急迫。
“很惊世骇俗。”她简单地回答。
“为什么?”听见她的答案,他倒十分感兴趣。
“色彩、题材、构图都十分大胆前卫,令人一眼难忘。”
“这么说来……你是喜欢他的作品喽?”他问。
“应该不会有人不喜欢他的作品吧?倒是他行事喜欢故弄玄虚,这点比较不合我的胃口。”她实话实说。
“是吗?”他若有所思。
“妈咪,我口渴。”绍华不耐烦了,在一旁哇哇叫。
“好,妈妈带你去买饮料。”接着,她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再见。”
“思嗯”他的表情明显的有股落寞。
正当他们快要完完全全消失在他面前时,维坚突然冲动地开口。“以后还能再见面吗?”他的声音里有一股急切。
小湄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只有天知道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六年了,才短短的六年,他们的人生就产生如此巨大的改变。他成为一个举世注目的艺术家,而她呢?却已经是别人的老婆,更是一个孩子的妈。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禁一阵唏嘘。
这六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但从来都不敢相信他们有朝一日竟然会再相见。
原本他百般不愿再回到台湾,一怕触景伤情,二来他根本就不认为这是一个值得留恋的地方。但是拗不过经纪人的再三要求,他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仅在台湾展出一个月的时间。可是他作梦也没想到,才回到台湾五天,他们就如此意外地重逢。
六年的时间没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岁月的痕迹,可是为人母的角色,却让她在无形之中流露出一股温柔的女人味,而这股女人味也让她变得比以往更有魅力,更加提醒了维坚她的美好。
他心里有两种矛盾的情绪,一方面庆幸他的退出让她过得幸福(至少看起来很幸福),一方面又痛恨自己竟然不是那个带给她幸福的男人。他是这么的爱她,可是这样的爱却只会为她带来不幸,真是悲哀。
虽然才刚分离,他却迫不及待好想再见她一面,想再和她说说话、再听听她悦耳的声音、再像从前那样的彼此拥抱……只怕这也只能成为一种妄想吧!
第十章
傍晚时分,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小湄没带雨具,下了班之后只好留在医院,
预备等雨势缓和一点再冲回家。过了将近一个小时,雨好不容易才渐渐缓和下来,
她拿着事先准备好的报纸,用来遮雨。怎么知道,跑了将近一百公尺,雨又刷的下了起来,让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十分为难。
这个时候,突然一辆黑色轿车在她身旁停了下来。
“是谁啊?”她心里正感到奇怪,车子的窗户摇了下来。
“上车吧!”维坚的脸赫然出现。
“你怎么会在这里?”小湄惊讶不已。
“正好经过。快点进来,你都淋湿了!”他再一次催促。
小湄又迟疑了一下,才打开车门进到车子里去。身上的雨水这个时候一点一点滴了下来。
“不好意思,把你的车子弄湿了!”她愧疚道。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别放在心上。”他头也没回,酷酷地说。
小湄看了他一眼,才回过头。
“对了,我家就在——”小湄将地址念给他。
“你婚后还是住在相同的地方?”他狐疑地斜睨了她一眼。
小湄瞪着他看。“你怎么知道我住哪儿?”
“几天前回去找王妈,不小心翻到你的人事资料。你娘家应该就是在……”他把地址一字不漏地念出来。
“没错吧?”唯有他自己知道,那个“不小心”根本就是有意的,要不他也不会那么刚好的出现在这里了。
纵使她心里十分疑惑,不过却不想继续追根究底。
“那你呢?还是住那儿?”她好奇地问。
维坚冷冷的哼了一声。
“我逃离那个地方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还搬回去住?要不是王妈一直叫我回去看她,打死我也不想回去!”他的表情僵硬,只有嘴角因愤怒微微抽动着。
他心中的恨意还是这么强烈,让她为他感到哀伤。
不一会儿,小湄发现维坚车子开的方向,和她家竟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你开错路了,你刚刚应该左转才是,怎么——”她眉头微蹙,不解地问。
“我知道,我只是想再多看看你一会儿。”他诚实道。
他这么说反倒令小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车子继续行驶,最后开往阳明山。熟悉的景致出现,往事也仿佛历历在目,这不就是当初她开车载维坚来到的相同地点吗?这真是应验了一句话,景色依旧,人事已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