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没有说过你很会痴心妄想?就算是我师兄赶不回来,也还有瘟神,您惹得起他吗?”扣云冷笑,胸中已有自戕的准备,要是他敢碰她,她就放毒让彼此同归于尽。
“瘟神?”霍定笑得更嚣张,“他那个缩头乌龟能碍我什么事?今夜劫囚之计说不定他还不知情咧!不然他早就现身了,哪容得了我冒他的名四处结仇?”
“不过——”话锋一转,他细小的老鼠眼闪烁着阴狠之芒。“若你们恨瘟神入骨,恨得罔顾了调查事实真相,以至于盲目而轻易地掉进我的陷阱内,想扳倒残眉捉到你还页不是件简单的差事。你们总自以为高人一等,实际上却是我手里利用的工具,等我们离开了这里,我不但可一跃成为官府倚重的英雄,更会是手控绿林力量的大王,只要让残眉和瘟神斗得两败俱伤,武林就是我的囊中物!”
“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扣云寒声起誓。
“哼!你连自己都保不住了还敢夸此海口,此时此地还有谁会来救你?”
“你认为——”另一束低沉的嗓音渺渺然浮现在这方牢狱,如鬼魅般,一抹黑影渐在霍定身后现形。“我够不够格把人带走呢?”
这一刻,在扣云眼中顿成烙入心肉的特殊,霍定受慑转身——那黑影抬起了他的手,仿佛收魂的九幽使者般,若有似无地朝霍定的天灵盖罩下,接着又是旋臂画出半圆贴住他的气海穴,然后若无其事地垂下他的手。
霍定缓缓地、缓缓地倒地,血丝如虫般蠕出嘴角,没有哀嚎,也没有挣动,好似被催眠般睡着了。
“索魂手?你是瘟神?”光看他能在那瞬间制住霍定破他气海,扣云就知道来者是谁。
面具恍似高挂在黑幕中,修罗的獠牙青脸令见者无不顿生畏怖,他步进光线所及,飘似风絮的斗蓬遮去他的体裁,使人瞧不出胖瘦,唯有一双熠熠瞳孔与火光相辉映。他没有看她,有如她根本不存在般倾身向庄则礼,出手断去手链脚铐。
“问生,你怎么来了?你不该来的,官府会当你是凶犯的!”庄则礼偷瞥了霍定一眼,他这辈子还没见过死人,不知眼前那个算不算,“他死了吗?”
“瘟神不杀人的。”
回答的是扣云,她挑衅似地眯起媚眼投个眼神给面具人,“瘟神只带来灾殃,不是吗?”
原本想惹他忿怒作言反应,但她失望了,因为他依然瞧也不瞧她一眼,沉稳的黑宛如不见底的漩涡教人敢望而不敢近。
“放心,他今后没有能力再害人了。”面具人驮起庄则礼欲走之际,如云忽现一丝慌惶。
“慢着,我为了替你救人而被困住,好歹你也应替我解穴!”
面具人停下,完全看不出有何情绪,又作何感想,只是那缕弱水般的声音霎轻霎柔,忽沉忽浮地旋转着人的意志,“救人只是你企图擒我的计谋,我并不欠你。”
“如果你不解开我的穴道,等我师兄来救我之后,我会派人抄了庄则礼的家,假使我没记错,他还有孤母小妹吧?”
“问生——”庄则礼显了一丝紧张,“娘和玲儿……”
“她们很好,我不会让人伤害她们的。莫问生连累你们太多了……”
是幻觉!她肯定地告诉自己:她听到的轻叹绝对是幻觉,瘟神怎可能内疚?
面具人出乎她意料地面对她,水般的声音没有喜亦没有悲。“记着你之前的那句话。”
扣云还分不出他指的是哪句话时便觉一痛,僵硬的四肢马上松驰下来,她活动了下,未及再言他就提气而去。如果她就这么眼睁睁地任瘟神离开,她也不用混了。于焉也忙不迭地跟上去。
一出地牢,立即被扑面而来的夜风沁了一怀清凉,将适才郁结之气悉扫而空,摆脱了腐臭的牢味,她猛吸气振作精神专心跟踪瘟神。方虎口余生,对前头那一身墨黑的人便丛生无数好奇,他究竟是正是邪?若说他是仁人君子,因何与许多白道之士作对结怨?又若他是霍定那般小人,怎肯亲入险地搭救庄则礼?
师兄不知是否发觉他追的不是瘟神?是否已联想到所有皆是霍定的阴谋?他们是不是真的曲解了莫问生?为什么他从不为自己辩解,难道说他真有淡泊褒贬荣辱的气节?既然不在意身外的恩怨扰攘,又为何不退出是非江湖,仍漂泊在诡诈的武林里?还是他另有所为?如今已明白霍定阴谋的真相,她是该秉遵父亲遗愿伺机取他的性命,抑或就此恩仇相抵互消?
哎!烦死了,做人真麻烦。
思忖间,俄然被矗立前方的繁荣街景给愣了神,旋即燃起一把无以名状的怒火,果然!
男人全都是一个狗样,刚自牢中脱险就迫不及待地想满足兽欲!
扣云脸上不动声色,心头却暗为自己浪费在他身上的种种猜疑臆测懊恼不休。
蒙上面巾,她赶至他身后,随他拐入小巷,在胡同内左弯右转,最后来到一处颇似花楼后院的园圃。一路上他皆当她不存在,既不理她也没刻意想甩开她,那袭森冷的外衣摒绝了所有窥探,连一丝供人揣测的迹象也无。不过看他的样子似对她不带敌意,不然也不会任她跟在他脚边刺探他的行动作为。
夜已深,但这条经营欢乐买卖的不夜街仍喧杂,前院不时高送莺燕的嗲笑与热闹的气氛,在这冷清的后院倍加突兀不实。扣云压下满腹迷惑,慢了步伐:她该跟他入房吗?虽说他一路上没有为难她,但并不代表他没有在动她的主意,万一他的不闻不问是陷阱,这一进房不就中了他的计又因于危厄中?
话又说回来,若他真意图不轨,之前大可连她一并掳回,何苦布此重重疑阵乱她耳目?
她秦扣云可不是一朝被蛇咬了就怕起井绳的无能懦者,不解开这一团谜她会疑惑一辈子,她可不要被这些问号淹死。
悍然无畏地推开房门,她告诉自己:她要找出上一代怨隙的答案,莫问生她是跟定了。
第四章
“哥!”
“娘!玲儿!”
又悲又喜的呼唤传来,秦扣云就这么呆杵在门边目睹房内劫后重逢的天伦图。
庄则礼危颤地跪在床前扶着母亲的膝,“娘,不孝子让您担忧了!”
“礼儿!真的是礼儿?”一袭粗布衣裳的老妇人溢落了泪水,双手悬空摸索了会儿才寻到儿子的头,激动之情难以自抑。“我的礼儿,你终于回来了!青天大老爷还你清白了是不?我就知道一定是弄错了,我的儿子怎会是江洋大盗!幸好老天有眼,祖宗保佑!”
“哥!你——”一旁的少女瞧清兄长的模样,不由得惊呼,散发纠结囚服破烂,细看更能发现多处大创小伤;本欲启齿诘问的她,在兄长频频示意的眼神下咽回心痛。却怎么也禁不了夺眶的热液,不能自己地与亲人抱头痛哭。
旁观始末的扣云蓦然有些了然,视线自母子三人身上调开,不期然撞上他宛似覆盖了层寒冰的瞳仁,呼吸乱了两下——他那眼神可是指控?
“庄家只是非常单纯的农户,乐天知命古道热肠,只不过收留过我几天就被霍定嫁祸卷入江湖恩怨,官府不由分说便捉则礼入狱,诬以罪名判下死刑。”他的声音很轻,恰好只有她听到。“庄母为子哭瞎了眼睛,则玲为了替母治病甘愿签下卖身契作丫鬟,若非我及时循线寻至,他们一家三口不是病死便是冤死。如果你想知道我为何要劫囚,那么现在你已经得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