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墙仰首,她看到的是苍白得呆板的天花板。“你未婚妻的情况有没有好些?”
“还不是老样子?只肯打针吃药不肯开刀,梗在她心里的事一天不解决,她就一天不上手术台。”他笑了两声,不意泄漏了丝无奈苦涩,“有时候我很挫折,这未婚夫我当得显然不成功。”
“她还是执意要找恩人?”咏君听他说过纪倩一直惦记着幼时溺水获救时的恩人,“有线索吗?”
“现在已经有些眉目,只等证明猜测,毕竟都追查这么多年了,要是再没消息不就太对不起我们花的那些钱吗?”
“那不是很好吗?只要人找到,你未婚妻就能安心治病,等病一好就可以和你举行婚礼,完成她爸爸的遗愿,怎么听你的口气好似不开心?”
“怕只怕人找到之后,她的心也不在了。”柏佑细细地自语,没让这份煎熬表露出来,“咏君,上回劳你跑一趟台北,自那次回来后你就一直没和我联络,发生了什么事吗?”
说也奇怪,他们相识不长不短,但咏君却奇异地对他感到信任和熟悉,而他对她的了解也自然得有时教她意外,他们总是能感觉到彼此心绪的起落,像知交又像兄妹般。
她虽然感谢他将她自火场救出,但感激并不是构成信任的主因,至少在她而言不是,所以她常常也会感到疑惑,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吧!
她没有深思其他,对这第二个朋友也秉持原则少有欺瞒,“没什么,只是遇见个让我不太偷快的人而已。”
柏佑试探的问带着小心,“会让你作噩梦的人?”
咏君凛骇,口气不觉严苛起来,“没有人有能力让我作噩梦!柏佑,我稍事整理待会儿就会去饭店,代我向你未婚妻问好。”
他沉默了一下,似是察觉她些许不悦,“如果我让你不高兴,我道歉。”
听那语调令咏君不由怀歉,“柏佑,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为我好,但我已经被这件事烦得没耐心,不想再提及有关的一切,请你见谅。”
他笑道:“没什么见不见谅的。”因为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有多希望你好。“那饭店的事就让你处理啰!”
“唉!柏佑,”她叫住欲挂电话的他,“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很感谢你那时及时将我拉出火场?”
“怎么?事隔了两年才记得要谢我,你的反应力还真是普通的慢!”他揶揄,随即以感性的声音说:“咏君,不管你信不信,我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为你所做的事都是出于心甘情愿,你无需也用不着跟我道谢。”
“知道吗?有时我甚至怀疑两年前你是因为跟踪我才会那么凑巧地救了我。”
“哦?那你倒说说看,我为什么要跟踪你?”他的问语半认真半带玩笑,让人听不出真意。
“除了看上的美色,其他什么都好。”咏君经他逗闹也柔和了神情,艳光自她姿态中绽放,略去适才的滞闷,“好了,快带你未婚妻去医院,小心让她误会你对我有什么。”
“放心,她很清楚我对你有什么。”柏佑打哑谜似的抛下这句话,才切断通话。
坐在地上的她,感觉手脚中的麻痹逐渐变成刺痛,视线,仍然不经意地投向头顶那片苍白。
去饭店也好,至少能藉忙碌遗忘烦恼,她不能再任自己沉溺在过去中,既然决定了要遗忘,就不能再受过去的记忆影响。
轻轻地笑了:下辈子如果她再做人,一定要取名遗忘,她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前世是朵扣留不住的云,今生却又咏怀前世早逝的郎君,难道人的生命早在定名时就已安排好了?
假若可以选择,她情愿遗忘。
***
话筒才挂上,身旁的她就急急而言。
“怎么样?她说了些什么?”
“她待会儿就过来。”柏佑习惯性握住她,抓着她的柔荑,细白的手背上,留有刺眼的针孔瘀青,凝视她,他的眼神深得教她猜不透方向,“纪倩,月底你就满二十一岁了吧?”
纪倩不解地眨眨眸,“怎么突然提这个?”
今世的她比他们都来得年轻,也更脆弱,先天性的痼疾根本没有施舍过她一日的自由,她的意念全数被前世霸占,生命只是她赎罪的机会,她有没有为自己心疼过?
“我一直忘了问你,前世的一切你是生来就记得,还是懂事后才忽然想起?”
纪倩一愕,收回自己的手背向他,语气生硬不自在,“为何要问?这不重要。”
“不管重不重要,告诉我。”
他的厚掌贴住她的背,无言的催促令她垂首,“我生来就记得。小时候始终不明白那些画面是什么意义,至我霍然明白那个拆散他们,害他们丧命的坏女人就是我时,我……才发现原来平时的气喘、虚弱全是心脏病造成的。”
“那是你第一次发病?!”
她骤然转身,小小的拳头握得泛白,“你问这些做什么?我们该注意的不是我的事!”
“身为你的未婚夫,难道我连询问你过去的权利也没有?”
“你明知道订婚是假的,是为了让我爸安心,以及方便我们实行计划的掩饰而已……”
“这么说来我这未婚夫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啰?林柏佑只是一条听命于你的狗,根本不需要在意……”
啪!当巴掌声扬起,他俩皆愣在眼下情势。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故意的,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明明了解,明明了解我!”她语无伦次地喊,震撼激打在胸口,逼出她仓皇的泪水。
“你错了,”他面无表情地吐语,“我什么都不了解,我们的生活中除了赎罪弥补之外还有什么?如果我们真如愿弥偿了前世的错,是不是就了无遗憾?我们真的只是为赎罪而来吗?你有没有想过等一切都落幕了后你要做什么?不!你没有,你向来没打算多活,只要赎了罪了了心愿,就坐待病魔来取走你的命,潇洒又毫不眷恋,像你前世一样,两个孩子一能自立就撤手人寰,我算什么?只是你利用的工具——”
“岩军!”她脱口而唤,哀哀哭求,“不要说了,不要说!”
前世,因为她的自私,害得消息走漏引官兵上门,两个人在她眼前殒殁后她崩溃了;石岩军不知所故,一肩挑起照顾他们母子的责任,替问生奉养父亲,她的前世全赖他的扶持才得以养大两个儿子。奈何她无法对问生和扣云的死释怀,含憾逝于儿子成家后——直到今生再重逢。
“是我亏欠你……”
“我不要听这些!”柏佑打断她的话,性格的脸庞满布冷硬,“如果你真有心要还你对我所谓的亏欠,那就记住,你现在是纪倩,不是斐珏仪!”
再度拿起话筒,他依计划拨号,“喂!警察局吗?我想报案,嗯!我听到有人要在新霈饭店顶楼套房进行毒品交易,请你们查缉。”
不等留下个人资料便挂上电话,他以公事化的口吻说着,“我想咏君已经和他见过了,如果没出差错,他们会在饭店再见面,只要他们的爱不是假的,就一定能在今生再爱上对方。”
“柏佑!”她怯怯地叫,双颊上犹挂清泪,“你怎么肯定他们会再爱上彼此?”
因为我也和前世一样再爱上了你。
他没有将这句话道出,哑声而笑,“我常常为自己不值,不论我再怎么做都不会有人关心我,为我担忧——是我活该,自己造的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