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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梦无情的残眉石岩军只对她笑过,尽管在她眼里那不过是僵笑,但她清楚那对他的意义。

  他是杰出的、挺拔的,甚至是英俊得教人气忿吃味,但他自己似无所觉,活在独自的沉冷下,连笑容也是冷的,甘愿无梦无欲——不像遍寻不得活下去的理由。为什么他独独对她不同?

  “师兄。”突兀地,她问:“你有梦吗?”

  石岩军一愕:梦?!她怎会忽生此疑?

  “还是希望、美好?你有没有想像过?”

  希望?美好?好陌生的字啊——早在被师父带走时,他就连同灵魂一块丢抛在那被水淹没的故乡,爹娘、弟妹和所有回忆悉数埋葬。希望、美好,太禁不起打击,太脆弱,太易碎,太伤人,这种东西他不要。

  “你呢?”他反守为攻倒问了句。

  “我?!”扣云嫣然一笑,“我的希望、美好就是报仇,为爹报仇,为妹报仇,这身仇孽就如同我的梦,噩梦!我不知何时能摆脱,也没奢求有朝一日能重新来过,我也一样缺乏活下去的理由,真正为我自己的理由。”

  “也?!”他犀利地挑出关键字眼,“是谁让你想到这些?”

  “你知道了又如何?杀了对方?”扣云不冷不热地一瞥他站得笔直的身影,口气风轻云淡,“我只是想了解梦是什么罢了,这也值得你伤神?”

  “我不认为你真的想了解。”

  “是你不愿了解,别一口便否定了我的想法。”扣云口是心非地撒谎。

  石岩军沉默了半晌。“我们都是相同的。”

  他是对的,她和他的本质都是一样空茫,一个是曾有过却失去,一个却是还来不及拥有便被血海深仇榨干了心灵,所以他们不愿了解“梦”,因为它好得让他们负担不起。

  扣云不作无谓的辩驳,在这从小一块长大的师兄面前,她瞒不了什么,索性耸肩,“随便你怎么说,反正这有我,你不要再来了,专心对付瘟神就是。”

  逐人之意十分浅显。

  石岩军知道他揭穿了师妹最不愿承认的伤疤,惹她不悦,于是不再多言,投下忧虑的一眼,离去。

  门再度开合,放走了几引灯光,却关住了她失措的帐惘。

  为什么人会有报不尽的仇,雪不尽的恨?有时她真的好想放弃所有仇恨,安适恬淡地作个山野村妇,不涉足江湖,不履及武林;不必利用外貌周旋在狡诈的男人之间,不必为了组织而勉强自己虚与委蛇,她好像抛弃父亲留给她的一切,组织、仇恨、身分、威名,远离尘嚣,去找她的梦,她的平静,她渴望拥有却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莫问生有多难、多苦。

  “是啊!莫问。”扣云将视线调往床头,高热中的他显然睡不安稳。“穆祁,这点你倒是比我看得开。这思量之间你是如何拿捏?又是怎么看待?”

  生命的代价,你又要拿什么来偿还呢?

  夜,好沉,好黑。

  房中的灯光簇动,而墙上的影随光波荡,静静地守着无声的夜,与之共等待晨旭的朝阳,并祈祷答案就在不远的前方。

  ***

  “娘,晨儿想吃……想吃……”

  “翔翔也要!”

  “乖!这桂圆汤是给秦阿姨的,秦阿姨替爹治病很辛苦,让阿姨先尝好不好?娘回头再炖一碗给你们吃哦!别吵哟!”

  秦扣云老远就听见裴珏仪的声音,细细柔柔的声音除了温柔还是温柔,那种她一直想要的嗓子,端庄婉约又合宜的大家闺秀,不缀自静的气质,娇怯似柳却散着为人母的少妇风韵,她一直想要的角色,一直想要的日子——启门,恰巧迎上拢手欲叩的裴珏仪,扣云理了理衣鬓,对门外清亮的阳光感到不适,连招呼也没,便迳自踱回桌边。

  裴珏仪对扣云冷淡的态度略感腼腆,清了清喉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秦姑娘,膳房说你没用旱膳,我怕你太过劳累,便端了碗桂圆汤给你润润喉垫垫肚子,希望没有扰了你……”

  扣云回首,侧着身子漾着绝代的风华,举手投足俱是恁般令人忘神。“进来呀!你喜欢让两个小家伙让太阳晒出一身汗吗?”

  珏仪被她那秋瞳内流荡的水光给慑走了神,一会儿才如梦初醒地领着两个儿子入内。

  放妥汤点,珏仪的眼睛转回她身上,随着她的来去而流动,禁不住脱口赞道:“姑娘好美呀!”

  “哦?”扣云喏了声,没将它放在心上,手边忙着将针具药粉等医器分类收好。“美这层皮有何用?老了不也一样凋零。”

  “不!姑娘不止美在脸,姑娘的美是种蕴于内的特殊,疏冷而距离,傲而不骄,让人想亲近细细端睨,却又怕冒犯亵渎了姑娘的光彩……”她蓦然红了颊,因为扣云停下工作投向她的留意,“对不起,我多言了。”

  “不,”扣云吁了丝气,“真要说美,你才是美,我永这都学不来你谦和文雅的风范。”

  她的外貌,扣云明了的,男人们会追着她不放,是因为她这张乍然令百景失色的容颜,她太媚艳,一双桃花眼总有意无意地汹慑所有人的惊叹,初遇她的男人不是对着她流口水就是拿色迷迷的眼下流贪婪盯着她,这种美,不知让她暗地里怨了几回。别的女人总妒羡她独得上天恩宠,却不知这副皮肉是上天加诸在她身上的枷锁,日日夜夜困锁着她渴望自由的梦,教她插翅也飞不出这座伴她一世的牢笼。

  是否人都是贪心不知足的?还是自己的眼睛永远只看得人家的好而辨不明自个儿的幸福?这山只见那山高就是这样吧?

  这繁琐的心郁,是珏仪不了解的,所以她才对扣云倏现的寡欢疑惑。

  “娘,秦姨姨好看。”绑着小冲天辫的海晨拉着母亲的衣衫说:“好像薛大娘做给她女儿的布偶,脸都红红的。”

  一旁的海翔似是为了印证哥哥的话,拚命点头。

  扣云跄下来牵起海晨的小手,有趣地问:“那秦姨姨有没有比娘好看?”

  海晨想都没想就摇头,“娘是最好看的,姨是第二好看的。”

  海翔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决定支持哥哥,把头点得上下晃动。

  扣云轻笑,亮了厢房一室似水和芒,“你瞧,在小孩心里母亲永远是最美的,只有澄净的心才能看穿皮相的美丑直入内涵,小孩就是这点让人望尘莫及,他们真美。”

  “姑娘也是呀!”

  “我?!”扣云抬眸,笑颜里渗了抹讥诮,“世上只有这个字永远和我搭不上边。”

  裴珏仪不这么认为,一个不以自己优越外表而恃骄的女人必有她不为人知的涵养智慧,她看得出来秦扣云不像是个普通的女人,她浑身浸淫着清冷的韵致,言谈间却揉着男人的气节豪情,不拘泥于章典,不受制于礼教。惊为天人的姿色下是颗玲珑透澈的心。

  扣云的眼抓着裴珏仪那袭祥和宁静的贤淑,心思不觉飘到他身上,想必他也是看中了她的清雅才娶她的吧?

  “当初穆祁怎么把你娶过门的?”

  裴珏仪一僵,挤出了虚弱的微笑,“姑娘怎想到要问?”

  “怎么?”扣云颇为意外珏仪怪异的表现,他们不是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的吗?

  “我犯了什么忌讳吗?”

  “没有。”裴珏仪苍白地摇首,复释然展颜,“反正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既然姑娘好奇,我就告诉你吧!我是在这两个孩子生下满月后才嫁入穆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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