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心理学来看,她是个悲观主义者,就算外表装出多活泼的样子,骨子里的潜在意识很容易在言谈间表现出来。
“想像?”
“体恤一下盲胞的辛苦,我现在只能靠你形容的样子想像。说仔细一些,天地之间没有任何让你觉得值得多看一眼的东西吗?”他试图诱导着她,将他唯一修过半学期的心理学课程运用在她身上。
有呀,最值得看的人就是他了。尤其是他现在用着这种诱哄人的沉嗓说话的样子……简直,看了就教人直淌口水。
“嗯……”将他领到栅栏前,花漾嘴里沉吟着,视线四周流转,寻找着除了他之外,能让她觉得值得一看的景象,顾望许久,她选定了,“前面看出去,有一片天空,这里很高,所以那片天空没被其他建筑物给挡住,视野很好……还有,今天很热,太阳很大,把那片天空照成一种很……干净的蓝,一眼看过去……很像海。”花漾仰着颈,觉得自己好像从没有这么仔细看过天空,明明是每天一抬头就可以看到的画面,怎么今天变得好不一样?
第一次,她知道什么样的蓝色,叫作心旷神怡。
海的蓝,并不是随时可见,那是需要由高处俯瞰才能令人赞颂的海蓝,就算一时冲动驱车到海边,所能看到的也是混杂着海沙及潮浪的脏褐色,可是天空就不一样了,虽然没有海水渐层分明的色泽,却用着单纯的淡蓝包覆着半圆的天空……
“好美噢……”没想到只是一个如此平凡的风景,也能让她心生感动。
简品惇才正纳闷她的声音怎么突然离他有段距离,她的手却先一步从下方轻轻扯动他的裤管。
“这样躺着看天空,好美噢。”她仰得脖子好酸,却又舍不得放弃天际之美,干脆直接仰躺在水泥地板上。“你也来呀。”拍拍身边替他空下来的好位子,大方邀请。
“地板脏不脏呀?”
“脏不脏我不知道,有点烫就是了。”有点像躺在热锅上,这块没有遮蔽的空中花园直接受阳光烘烤,水泥地的温度绝对直逼四十。不过烫归烫,视野可好得呢!“来来,我再多形容一点给你听噢。”她扯的手劲加大,逼得简品惇不得不顺从她,因为他身上的病患衣裤是松紧带式的,再扯下去就春光外泄了。
他也跟着一块躺平在水泥地上,手掌才一碰到水泥地就像被烧烫的铁给烙到的感觉,亏她还能整个躺下去而不喊烫的,好不容易才适应,或者该说是认命接受了水泥地的高温。
真高兴他现在能光明正大地视而不见,不用去发现目前有多少围观的病患及家属正对他们两人投以注目。
她继续唧咕地对着那片天空赞叹,赞叹的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简品惇所认知的天空,却也让他在纱布底下的视觉黑幕中,勾勒出一片由她嘴里成形的天空,既宽且大,除了湛蓝的天际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杂物,她与他,像是躺在地上聊天的闲人,只让彼此分享着这片怡人美景。
感染了她的快乐——她的快乐来得太容易,原本他只打算藉机循序渐进地开导她,让她拥有她这年龄女孩所该有的无忧无虑,甚至一并拥有少年强说愁一样的烦恼,没想到竟换来连他也没料想到的大效果。
她很快乐,而他也觉得心情恁好。
原来想取悦她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徐徐的风吹来,热意削减数分。
“呀,一片棉花糖飘过来了!”花漾指着一团厚实的足以媲美夜市贩卖的白色棉花糖一样的白云喜嚷。
以心理学来看……嗯——
她果然还是个孩子。
第六章
住院的这段期间,简品惇默许了花漾每天窝在他的病房里守夜,有时他会盯着她读书预习;有时她会缠着他说话聊天,但几乎每天早上都是由他叫她起床、催她上学,他发现她赖床的恶习不亚于蕴蕴,一句“五分钟、五分钟就好”通常都是五五相乘,拖到二十五分钟,他身负“闹钟”的重责,定时得下床将她从枕头堆里挖起来。
她的睡颜必定可爱,可是她耍赖的模样就让他很想直接将她从床上踹下去,大不了犯上一条刑事伤害罪。
但对花漾而言,她享受着他每天早晨甫睡醒才特有的低八度嗓音唤醒她的乐趣,虽然他连名带姓地叫她“花漾”,但她喜欢他的声音、喜欢他努力唤跑她的瞌睡虫的坚持,也喜欢他忍无可忍地“摸黑”下床来摇晃她时,双掌传来的温热。
他不会知道,她时常趁着他熟睡时打开床头小灯,悄悄将他看着一遍又一遍,有几次听到他梦呓着法律条文而发笑,当然更开始贪心地希望自己成为他梦呓中的主角,所以她尝试靠在他耳边灌输她的名宇,让他的梦中有她。
正因为她晚上都在忙这种“正事”,导致她早上都很难叫醒。
不过,花漾也不知道,熬夜对简品惇来说是家常便饭,生理时钟也早调到非凌晨不睡,有时假寐只是希望花漾能早早上床去睡觉,别顾着和他说话而忘了明天还得上学,所以她深夜里的举动,他心知肚明,再加上那一声声媲美女鬼呻吟的“花漾……花漾……”让他很难不去注意到她在期望些什么。
好多次她唤她自己的名字唤得正起劲时,他都很有冲动想出声吓她,让她明白自己做的事可不是神不知鬼不觉,但最后总是作罢,耳朵里听着她的声音,她的影像立刻在脑子里成形,速度快的连他都来不及深思,或许他打从心底不愿破坏她这份自得其乐,也或许,他担心一旦点破了她半夜的行径,会让两人日后的相处添了几分尴尬,那么他倒宁愿继续装睡下去。
不过当她的毛手开始在他脸上游移,他便只能靠着诵念法律条文来忽视她越来越腧越的举止及自己若有似无的生理反应。
除此插曲之外,两人倒在一间房间内处得融融洽洽。
简品惇从没想过,这种本该是与亲密爱人在透着暖暖阳光的早晨清醒互道早安的情景,竟然提早发生在花漾身上,而且——他完全不觉得突兀,甚至认为如此自然。
“伤口都恢复得还不错,可以出院了,下个月29号再回来拆线。伤口不要碰到水,饮食方面也要注意一下。”
诊疗室里,主治医师终于下了特赦令。
“医生,那他的眼睛——”
花漾才起了头,医生就明白她要问什么。“拆了线才知道,先不用抱太大的期望,也不用先急着失望,眼部的伤害有时不是外表OK就代表内部也OK,还要观察内部组织有没有受伤、眼球是否因而变形、眼内出血和视力模糊这些问题,还有长时间下来青光眼、白内障、视网膜剥离等等的危机,我不敢给你保证。出院前护士会拆了两眼的绷带,左眼会用眼垫继续保护,这段期间就稍微辛苦你的右眼了,少看电视少看书,多让它休息,可别下回来拆左眼的线还得顺便治疗右眼。”
“那应该不影响工作吧?”医生那番话吓着了花漾,却没能吓到当事人。简品惇还有心思担心他的工作。
“你是做什么的?”医生推推眼镜。
“律师。”
“只要是不用下水的工作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Miss张,下一位。”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