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犹在耳,老主子断断续续的声音又在记忆中响起——
“玉堂……你明白这些年来,我从不当你是个下人……你比我的亲生儿子、孙子更孝顺……你瞧,我的孙子都嫌我老而不死,想杀我夺权……那是我自己的骨血……身上流着我的血的人呀……枉费……枉费我一辈子辛苦……想让子子孙孙衣食无缺……我求的是什么?不是他们磕头感恩……只是想让他们……福福康康罢了……结果,我最疼爱的长孙远远不及你……他们盼我死,你却求我生……”
呕着鲜血的嘴,溢出幽幽低叹,每说一句话,涌出的朱红越多。
“主子……您别再开口……我背您去找大夫。”
他捂着老者的嘴,想藉以阻止血液自衰老身躯里窜出的速度。
“玉堂……我跳出来为你挡一刀一掌,是出自于一个爷爷对待孙子的无私亲情……你答应我,不许为这件事责怪你自己……”
不……他到老到死都不可能原谅自己!
老者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唉……傻孩子,听着,我最后再给你一道命令……不许随我一块死,你可以视这为主子的命令,也可以当是一个爷爷送给孙子的遗言……好好活下去,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为你自己活下去……”
他扛着老者,知道背上衣裳的湿热感是什么,那是血,而非他疾步飞奔求医的汗水。他背上全是老者的鲜血,血液逐渐干凝冰冷,代表着一条生命的终结。
他想随着老者而去,以长剑抹断颈子,却永远无法违逆主子的命令。
他无法死,也无法为老主子报仇,因为仇人竟是另一名主子——是他弟弟妹妹舍命要护的主子!
他无法向亲弟亲妹解释自己的背叛,因为他无法让他们知道,自己的主子竟丧心病狂地杀害亲爷爷。
他无法原谅自己的无能为力——
“你老主子,不,你爷爷人真好……”她相信老主子也很希望被这么称呼。“他不怪你,相反的,他感谢你,你听出来了吗?在最后,还有你陪着他……他希望你过得好,舍不得让你一辈子成为他家的奴仆,你不可以让他失望!我也是我娘离世时最放不下的人,她要我好好选择自己最快乐的生活方式,我就要过得很好很好,好到让她安心,你爷爷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天香弯下身,趴在他身上。
“为你白日己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就像一个长辈对孙儿说的话,他们不会要求你为他们做什么,只会希望我们能好好照顾山自己。他想要你得到幸福,不是要你过着现在这样的生活,不是这种只能自己孤单、不让人陪着你的逃亡生活,他看到你这样为难自己,心里一定不好受……你有没有叫过他爷爷?”
鹿玉堂摇头。他没有那个资格。
“好可惜……他在断气之前,应该希望能听到你这么叫他的……”纤指探进他的襟口。“你其实也真当他是亲人了吧?”嘟起的红唇尾随手指滑过的地方而来。“你也想大声叫他爷爷的吧——”
想,当然想。
若没有更深、更系绊的理由,没有一个人会愿意为了一个单单仅是“主子”的人卖命。
“顺着你的心意……你想吧?嗯?”
微微麻疼的啃噬自喉结传来。
“嗯。”他滚了滚喉。
“那我以后陪着你一块去扫墓,再叫给他听。”
“嗯。”
好像……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我一点也不以你为耻。错又不在你身上!那个使计杀害他亲爷爷的人都不内疚了,你凑什么热闹争什么先呀?”天香的声音贴在他耳垂,轻轻的、柔柔的,像在吐气,蹭着他的肤,让他的胡碴刮得痒笑。
真的不太对劲……鹿玉堂被清香发丝撩过颈肩,剑眉因微蹙而高扬。
不对!
“你为什么能动了?!”他终于发现了!
明明半个时辰才能出口动解开的穴道,为什么现在她已经将整张小脸凑到他鼻前,噘高的唇不住地在他脸上打印子?!
“因为被你那回点穴给吓坏了,加上鹿玉楼之前为了甩开我,也学你在我身上点穴,所以后来我就叫鹿玉楼教我解穴。可是我没武功底子,学了好久就是学不来,不过我已经可以将时刻减少一半,当然现在就能动喽!”
她说着说着,手上多出一条系绳,鹿玉堂觉得那绳子相当眼熟……
天香将系绳朝身后一抛,因为它已经丧失了作用。
“那是我的裤头绳!”他认出来了!
“它没用了。而你,我给过你机会,在我穴道解开之前,你都可以走。现在……”她好甜好甜地笑,举高的手里握着褪下的榴花衫,也朝身后抛。“觉悟吧!”
撂狠话,做狠事!
最后飘落在一旁的小肚兜混搁在他的衣物上,如同此时交迭的两人——
只是,被暴力挟持的,似乎是男人……
尾声
“公子、姑娘再等一会儿,饼马上就好。”
前回出炉的烧已经全卖光了,可后头还有六、七个人排队,饼铺里的老板满头大汗地将饼放进炉里,忙碌辛勤的老脸上挤着笑,对每个在铺前的客人鞠躬哈腰。
“无妨,你慢慢来,饼烤得好吃才重要。”大伙不在乎在铺前等待片刻,重点是烘出来的饼烤又香又酥就好。
“是、是!”饼铺老板继续忙他的。
六、七个人在等待之间也各自打发时间,有人沉默寡言,直挺挺盯着饼铺的烤炉;有人低头看书,完全进入忘我;有人轻语交谈,谈论着城里日前的大事——
“你瞧了没?”绿衣姑娘举袖掩嘴,低低在问。
“你是说前几日出的《幽魂淫艳乐年穷》?瞧了瞧了。”黄衣姑娘同样细声回答。她会这样须是因为《幽魂淫艳乐无穷》一出书,整个城里有九成的话题都绕在上头打转,尤其这回《幽魂淫艳乐无穷》隔了半年以上才出书,让众人更期待。
“我好喜欢这回如意君最后写的那段崖洞里的燕好交欢!”绿衣姑娘兴奋地道。
“对对对,我也是!”黄衣姑娘跟着她一块跳脚——不是反对的跳脚,而是两个人犹如遇见知音般十指交握,像两只兔儿蹦蹦跳跳。
“很疼吗?要我离开吗?”绿衣姑娘念著书里的词儿。书里那男角儿的体贴温柔,呀——
黄衣姑娘立刻接下去。“比起那日你点了我的穴,狠心要我看着你离我越远的揪心之痛,一点也不疼。”书里女角儿泪眼朦胧,又坚定地拉下男角儿的头,将唇罩上他的,呀呀——
两个姑娘又是脸红又是雀跃地笑闹了起来,各自又扮演起男角儿及女角儿对着戏,倒是排在前头的灰衣男人由原先的面无表情到后来侧首睨着身后的人。
“还有还有,那崖洞深处不是有处涌泉吗?男人拧了条布巾替女人擦身体,女人嫌泉水冷,他还用内功替她弄暖泉水耶,跟之前每每完事就倒头大睡的差劲男人完全不同。”
“这回故事里的男角儿不太像如意君向来的笔触。”
“我觉得辞藻文句变柔软了。”
灰衣男人转回头,不再以余光瞄向两名姑娘,而是喃喃低语,“怎么这本书的桥段听来好耳熟……”
崖洞燕好交欢?
点穴远离的揪心之痛?
内功弄暖冷泉替女人擦拭身体?
这些,不都是他与她
“公子,您要的五块芝麻大饼!”就在灰衣男人想得出神之际,饼铺老板将油纸包好的热饼送到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