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手?”鹿玉堂浓眉轻挑。
“你应该很好奇天香在曲府的身分地位,事实上你也甭管太多,只要知道天香就像曲府里的蚕,吐丝是她的天职,而你的任务就是哄她吐丝……这比喻你清楚吗?要是蚕儿不吐丝,你要适时教训她,可是又不能拧死她,明白吗?”曲练续道。
“完全不清楚,完全不明白。”
“总之,就是要你监督这丫头,要她每天都乖乖认真工作,她若不从,你可以揍她,但是不能揍死她,懂吗?”曲无漪的补充就简单扼要多了。
原来这对姓曲的主仆是这样欺凌她的?
难怪她说她在曲府没身分没地位,又见不得光。
“你之前明明说是要伺候她,而非凌虐。”鹿玉堂冷凝了脸庞。
“只要她听话,没半点拿乔,你当然毋需凌虐她;相反的,你要是有一丝丝怠慢她,我还会怪你失职。反之,若这丫头耍任性耍脾气,让大伙为了她的骄恣而误事,你就得拿出铁腕手段,让这丫头尝尝苦头!”曲无漪合起扇子,朝桌上敲,彰示他说的“苦头”绝不只是骂她两句这么容易。
“曲爷,原来你打的是这坏主意!”天香跺跺脚。她还以为曲爷是体恤她辛苦工作又乖巧认真,才找来鹿玉堂陪她……没想到他这么恶劣!
“所以从今天起,你要吵要闹就朝他身上发泄,我只管你月底交出一整迭纸,交不出来,我就找他讨,因为你的偷懒就等同于他的失职。必要时……”曲无漪沉沉低笑,扇柄扬起天香的下颚,让她的耳朵自己凑到他嘴边,用两人才听到的音量轻声说——因为他声音越轻,就代表他的威胁越重——“少一张,我就抽他一鞭。不知道他能挨我多少鞭?”
她少写一张,鹿玉堂就要替她挨鞭子?!
这太过分了!曲爷哪次看过她月底乖乖交稿的?!她一定会拖呀!那不是表示鹿玉堂就会挨打——
“你——你好坏!”天香忘了不到半刻前,她还在心里夸他是好人,祝他长命百岁。
她是笨蛋!是笨蛋!
“只要能榨出稿子,我不介意让你吠两声。”反正他也不觉得痛。
呀,重担放下来的感觉真轻松……
“我根本不可能做得到呀!”她太了解自己了!
“为了他,你就试试你不能做到会有什么下场。”曲无姿一眼扫向鹿玉堂,意味深远地再转回天香,狞笑里有满满的胜利快意。
受尽了让天香气到呕血的鸟气,这回总算扳回一城。
“我……”天香看见曲无漪腰间的长鞭,虽然她从没见他使用过,但她也相信曲无漪是说到做到的狠角色。他平时待她不错,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他不会实质伤害她,但不代表他不会对鹿玉堂心狠手辣。
尤其她也心知肚明,曲无漪忍她很久了。
可他怎么可以把对她的愤恨迁怒到鹿玉堂身上?!
天香忧心忡忡地望着鹿玉堂,强烈的保护欲油然而生。
她将“做不到”这三个字咽回喉头。如果她真的对曲爷说做不到,说不定火辣辣的一鞭立刻赏向鹿玉堂——他看起来不虚弱,可不代表挨了鞭子不会痛。
不行,她要保护他。
一定不让人动他一根寒毛。
要伤鹿玉堂,得先踩过她天香的尸体!
第三章
鹿玉堂和天香的房间只隔了一面薄壁,竹舍里就住着孤男寡女,让他原本心里还猜测天香是曲无漪的宠婢这念头随即烟消云散。
没有一个男人能容许出口己的女人和另一个男人独处一室。
不过,区区一个下人究竟在替曲府做啥大事,重要到非让曲无漪聘他来……督促她?
有些疑惑、有些不解,还有很多的好奇……
怎么又是“好奇”?他这几日内,似乎已经将他这辈子的好奇心用罄。
“好奇是忌讳,我不是老这样教人吗?怎么自己反而违背了这些?”鹿玉堂自嘲一笑,扬起的薄唇没有太浓烈的笑意,不过是弯起嘴角罢了。
他将曲练差人到他暂住的小客栈房里收拾来的行李简略整理,一只暗色布包就是他所有的家当,再多也没有了。
布包打开,几套干净但老旧的衣袍鞋袜平放在木柜里,几颗啃了数日的硬馒头则另桌上,攒了几两碎银的钱囊也随手抛在软榻,最后剩下的,是那日她以一文钱卖给他的书。
他从不将累赘留在身边!只要是没用的东西,一丢了事,而这本书绝对应该被列入累赘之流,在他读毕后就该随手放入巷弄里任何一名乞丐的碗里,让他们代他处置这等杂物。
可是……
他留下了它。几回想扔掉,翻到末页的墨绘牡丹,就想起了她的笑脸,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将那眉那眼全烙得很清楚,想着想着,这本书也就这么跟了他数日。
他盘脚坐在床上,翻着《幽魂淫艳乐无穷》,心思不在字里行间,只忖度著书留在他身边的主因,也思考着他又为什么愿意留在曲府……
他不应该停下脚步,应该要一直往前走,走得越远越好,即使这里已经远在千里之外,但还不够,还不够远,他必须逃到没有人发现的地方,银鸢城不是落脚地,这里太热闹、太繁华、太……格格不入。
或许,他能趁着夜阑人静,在不惊扰任何人的情况下翻墙离开,至于卖身契,那种玩意儿他根本不看在眼里,反正他这种“背叛者”,背叛主子也不是头一回,再添一次又何妨?
鹿玉堂似乎打定主意,将方才从布包里拿出来的东西再次收回,手里那本《幽魂淫艳乐无穷》……则是挣扎片刻后,留在桌上。
“离开这里吧,多待无益。”他没有想要留在天香身边的念头,真的……没有。
鹿玉堂突地冷笑,自语了起来。
“真的,没有?”
说谎。
怎么可能没有?若没有,绝对不可能有人能留下他,即便是曲无漪的暴力威吓也不能。
要动粗,他鹿玉堂不是省油的灯,就算百来个大内高手都不见得能与他打成平手,何况区区一个曲府?
可是他没有走。不仅没走,还留下来和天香共进了一顿晚餐,让她净朝他碗里招呼鱼呀肉的,生怕他饿着,她自己反倒没吃什么。她那时因为忙碌挟菜而汗湿的小脸,闪闪发亮,粉扑扑的双颊仿佛上了胭脂。
如果他留了下来,往后要见着她这副模样,不是难事吧?
鹿玉堂没发觉自己解开了布包的绳结,将衣物什么的又全拿出来摆在柜上桌上,等他回神,他又拿回《幽魂全艳乐无穷》坐在床沿发愣。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这……”他为自己的反常失笑。
该留下吗?
或许……老天爷是这个意思?
该留下吧。
可能……他心里是这么想的?
“唉……”
幽幽浅浅的轻叹,在寂夜里并不清晰,但没逃过鹿玉堂的耳朵。他搁下书,放轻脚步打开房门,眸子在阒暗里毫不受阻,他沉稳而谨慎地搜寻叹息声的来源——实际上也毋需花费太多心神去寻,因为源源不绝发出哀叹的身影正透着摇曳烛火,投射在墙面上。
他不用猜测,也知道那单薄的身子属谁所有。
这竹舍除他之外,另一个人就是天香了。
她按散着及腰长发,发上无任何赘饰珠花,身上也只披着外袍,外袍之下是平常不轻易曝露在外的贴身藕丝衫,长度不过及膝,两条白玉般纤美的腿儿在桌下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