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不会是刚刚那死老百姓给我报错地方了吧?”
他咒念着下马,进了没上锁的篱笆门,不客气地敲起竹屋大门。半晌,没一点回音 。
“喂!没人在啊?”
天竫没什么好性子,干脆自个儿逛起人家的庭院来。屋子后还有一畦畦的花草田, 别有洞天地形成偌大的植物园;他偏看中其中一区被布幔密密罩盖住的小田地,仿佛不 给外人进去。
“到底有没有人在啊?本小王来了!”
门帘让他粗鲁地拨开,里头种了许多比人身还高大的常绿灌木,开了一堆针状形的 黄绿色花朵,他用脚踢踢它不甚明显的短茎,忽然嗅闻到一股奇特的味道,由淡转浓, 侵入他的鼻腔、心肺,世界即刻天旋地转地晃了一下,蓦然软倒在这座小型迷宫中。
朦朦胧胧中,意识恢复得比肉体快,沉甸甸的身子还不能动,眼睛也睁不开,但天 竫渐渐对身边环境有了知觉。自己似乎正平躺在一张硬冷的床上,周遭有人窸窸窣窣地 在走动,来到他床头前,紧接着就听见一串银铃般的声音:“这笨蛋还是头一个昏倒在 我园子里的人呢。”
“别这么说嘛,他还昏着,快救醒他吧。”
而这是……再温柔不过的语调,像一袭春风吹拂了过去。
后来,有个掺着神秘香味的体温靠了近来,他麻痹的嘴唇接触到陌生而柔软的薄唇 ,甘醇的热汤随即入喉,流贯酥痒的五脏六腑。
天竫只觉那奇妙的热汤慢慢解除了身上动弹不得的魔咒,先是手,再来是双腿,过 了半刻,他终于得以睁开眼了。
窗明几净的小屋子中,视线寻望不到任何人影,只有一角落的西湖绸伞琳琅满目, 伞面绚丽多彩,绣上细致的花花草草,教他看得有些晕眩。忽然,春意盎然的画面之间 缓缓抬起一抹绯影,犹如清艳的莲出淤泥而不染地绽放了。
“啊,你醒啦!”
天竫顿时分不清绸伞和少女,他摇摇混沌的脑袋,试图捕捉一些稍早的记忆,而宛 如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的,正是含着淡香的薄唇。
“你还好吗?”
少女暂搁手中的刺绣,自伞群中起身。明眸皓齿、清新脱俗,就是方才那个温柔声 音的主人?
天竫一想到自己曾被她以嘴喂药,脸上不禁泛起浅浅的腼腆之色。
“你闯进琼麻园了,它的气味有毒。咦?怎么你的脸还是红红的?没听说会这样啊 !”
迎着她伸过来的素手,天竫赶紧一溜烟地躲开,一避就退到门口。
“你……你这小老百姓竟敢随便对我……对我出手……”停停!立时想起还有一个 无礼的声音骂过他,“另一个家伙在哪儿?”
“另一个?”少女乌溜溜的黑眼珠转了转,总算了解他指的是谁。“我妹妹大概在 园子那边吧。”
他本来怒气冲冲地要出去,当下又煞住,摆起的高架子不失刚刚的青涩──“你… …你叫什么名字?”
那模样着实怪异,少女忍不住无邪的笑意轻道:“苏云,我叫苏云。”
人如其名般的风雅,没想到行径如此大胆呢。
当他暂时撇开那没由来的怦然来到后院时,发现琼麻园的门帘高高撩起,着了一袭 松叶绿衣的少女正蹲在出口处,细察几株琼麻的长叶柄;纤纤少女与粗大灌木并存的画 面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少女年龄大概与屋内的苏云相当,一股神似的清净之气,但她转过身来时的姣好面 容上却添了几许孤傲愠意,呛辣辣地朝他直直而来。
“干……干嘛呀?”
“你给我添麻烦也就算了,”沉冷的口吻简直不可一世,“还压坏了一堆琼麻叶子 ,怎么赔呀?”
“不过是几片叶子,喏!”莫名其妙的丫头。
她低下眼看看丢过来的银锭,反对他颐指气使:“不是这种赔法!重头开始播种、 浇水、施肥,等种出相当数量的琼麻就行了。”
“你……你当本小王是谁呀?刁民竟然这么眼中无人!”
“你是想说“目中无人”吧?”
“大胆!我还没找你算帐呢!这些毒树是你种的吧?害我莫名其妙地昏了半天。”
“这儿不都用幔子隔起来了吗?你会昏倒在里头才奇怪呢,笨蛋!”
“你……”就是她!趁他陷入昏迷时开口嘲弄的人就是她没错了。“你敢连着骂我 两次?我可是堂堂懿王府的小王爷!”
少女似乎因为他的来头而有些惊奇,静静将他全身上下观览一遍后,说:“还不是 一个堂堂笨蛋。”
他正火冒三丈的当儿,苏云自后门跑来了,打断这浓厚的火药味。
“晴儿,快别吵了,又有客人过来看诊,怎么办哪?”
“不看。”想也不想。
比起外头的病人,显然她对被压烂的琼麻叶更关心。拾起它们,少女视若无睹地与 天竫擦身而过。
“你该不会是叫苏晴吧?”
苏云称她“晴儿”,那么理所当然她的名字就叫苏晴。
针对他投来的疑问,少女爱理不理地讽刺回去:“你还真聪明哪!”
他并不以为忤,只因脑子里还在努力将这名看似十七、八岁的少女跟那位传说中的 药师苏晴联想在一起。是女的?年纪又与他差不多?
“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怪药师?”
苏晴皱锁一下眉心,几分怨怼的风韵、几许迷惑。
“随便昏倒在人家后院的人,凭什么说别人怪呀?”
“死丫头……”他再也按捺不住,兴师问罪地对她大吼:“刚刚懿王府的人过来, 就是你把他们赶走的?”
就像她没理睬外头的客人那样──“他们要找的人是我,当然是我赶的。”苏晴心 血来潮,改用兴味的目光在他凶神恶煞的脸上流转。“哎呀!该不会要看病的人是你吧 ?”
下一瞬,见他瞠目结舌的样子,十之八九是猜中了。她面无表情地下结论说:“死 心吧,笨是没药医的。”
“闭口开口笨蛋的……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抡起拳就要朝她挥去,苏云吓得失声惊叫,使得天竫蓄势待发的拳头紧急停在半 空中;苏晴循着他慌张失措的视线望去,停伫在姊姊身上,然后抿起一丝悄然的微笑。
“晴儿,别胡闹了!”苏云匆匆把她拉到一边,以免战火再起。“外头的客人…… 你真的不看一看吗?”
她脾气硬得很,说不就不。天竫好奇地往外移动一些,看见两位被挡在门外的老翁 和少妇,面带干黄病容,穿着普通,甚至可说是寒酸简朴。
苏云没辙,只好前去谢绝客人;妹妹则来到不远处的温室,将琼麻叶放在铁托钵里 捣烂;而天竫再也忍不住油然而生的疑问──“一般要挑客人,不都是扶弱济贫的吗? 你连他们也赶?”
她抽个空瞧他一眼,发现这人并非古道热肠,纯粹好奇而已。
“我没打算当圣人。”
“可你也制药、看病啊!”
“那是兴趣,又不是天职。”
总算将琼麻叶废物利用完毕,苏晴沾上烂泥的手朝木桶里浸,清水马上还原一双细 致素手。偶尔蹲在地上的她会望望不以为然的小王爷,注意到那黝黑健康的肤色,透着 无边的气息。
“你刚从大漠之类的地方回中原吗?”
他被一语道中,顿觉自己让人赤裸裸地看穿。
“你怎么知道?”
“我会看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