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心疼的哟!他把余儿当个妹子看,那趟路同骑一驹下来,他觉得她稚气却挺真诚,很对他的味儿。加上郡主口口声声的救命恩人,他也就跟着感激得一塌糊涂。
这样的小姑娘,却快死了?不对,是已经死啦?
再怎么不信邪,连郡王都火烧眉睫地带军亲临了,他这跟班的还能说啥?
想想这样可怜的干瘪身子,还搞得魂不剩半条……真是没天理哟!
“余儿妹子!”他大声道。“我鹉漡会帮你守着挡着,管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害你,我都把它给踢回去!”
小道士微笑加大。莽夫就是这么可爱,根本没搞清楚敌人为何物,就要拼命了。
“咦?”鹉漡眼角瞥见几道飞影,转眼来到跟前,任凭他沙场老将,也不禁带着受惊的马退后一步。“哪里来的豹子啊?!”
鹉漡提剑上前,豹子们却不加理会,迳自将列忌觞及余儿团团围住。
余儿微笑摇头,要向鹉漡开口解释,忽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来,双眼不禁大睁。
余儿。
列忌觞立即施念,唤入她心中。双手握住她冰冷的小手,紧密却温柔。
“糟啦!”鹉漡急嚷,看到余儿双眼失神,脸色全白,浑身发出骇人的寒意,再顾不得什么豹子了。“人呢?郡主呢?大伙怎么还没到啊?!”
“鹉兄别慌,会扰了他们两个,过来。”如初不由分说把他拉下马,站到近处一棵树后。
余儿,余儿,定心随我念经。
余儿虚弱地微笑了笑,但眼前已看不清四周物事。
忌觞……
不要为我分神,随我念经。
但,忌觞……
一心一意,无始无休,天道是非,人情施受,唯虚若实,互时怀空……
一心一意……忌觞……
列忌觞闭上眼睛,平静的面容一如初遇之时,只有两道清泪,无声而下。
如初蹙眉道:
“他竟然——”
“怎样?”
鹉漡急得是满头大汗,再怎么一头雾水,也看得出那两人寒气森森、鬼影幢幢……
呸呸呸!
“到底怎样?!”
他再不顾礼数,一把抓起小道上前襟,差些扯破道袍。
“站好!闭上眼睛,两手握拳!”
如初将他革开,稚嫩的手竟有奇异的力道,鹉漡“碰”地退靠在树背上。
鹉漡是听惯令的兵家人,本能就照着行事。如初口中喃喃,在自己心口上画了一个“心”字,再画在鹉漡的胸前。
“呀!”
鹉漡只觉胸上灼烧,似有一根烙铁,烧破铁甲,直透肌肤。他不怕痛的,只是吃了太大一惊,不知不觉叫出声来。
后头众人赶上,遮天的灰土,百马嘶鸣,令人心惊。如初不顾乱踏的马蹄,挤到老道士的马车边,拉下大箱子打开。
“大家听好了!”法难道人老声嘶哑地宣布:“闭眼静心,排除杂念。我要你们只想一人,只念一事——”
那苍老的声音,如天雨覆落,了亮铿锵。
“——我要你们想你最亲爱之人,想着此人即将永别,想你愿为此人所做最后一事!”
林中百人众马,忽然静默下来,月色透入,风止声息,诡谲的张力似无形的网扑散开来,几要让人无法呼息。
然而众人如被迷魂,心念牵往同一方向——
亲爱的人,不要就此离去。片刻也好,我仍有一愿未了。
仅此一愿,再无所求。
我曾错失,我曾蹉跎。你无怨无悔,无冀无求。
我愿倾我所有,表白此心。
老天啊,您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仿佛世界静止,天地凝结,不知是半晌或数刻,忽然轰然一声,林木齐动,地震谷摇!
在如初身边,大箱中飞出无数白纸,在空中盘旋,犹如白鸽。
余儿。
忌觞。
一道光力由上劈入两人之间,在余儿与列忌觞合握的四掌烧出灼痕,随即遁入地下,消失无踪。
好一会儿,众人才回过神来,怯怯睁眼,面面相颅,头昏目眩,差些搞不清身处何方。
对啦,刚才想到的那个愿望——
回到家时,一定要立刻去做,谁知明天还会不会有那机会?
从今以后,再不敢醉生梦死啦!
众人互望着,有的还相视一笑。
“鹉兄,你别再冒冷汗了,睁眼瞧瞧他们两个,不是好端端的?”如初又挤出人群,回到树旁。
鹉漡慢吞吞地睁开眼,眨了又眨,心惊胆跳地——
只见列忌觞将余儿拥在怀中,余儿正唏哩哗啦哭得像是家里刚死了人——啊,不对!是像家里刚生了宝宝——
女人家怎么有这么多水,难道肚子装的全是水?
那几只不知哪里窜来的怪豹,蹭着彼此的颈项。禽兽也会微笑?他有没有看错?
“余儿真没事啦?刚才可真怪,我还以为小不点忽然变僵尸——不不,我是说……”
如初发笑。“也差不多了!但列大人也真放得下,小初我佩服得紧。”
“列大人?那位大侠吗?”
鹉漡看人的眼光不错,一眼便猜那位高人武术了得——当然啦,他不信神力,不知列忌觞内含的并非寻常功夫。
“大侠?”呜,忍笑也是一种功夫哪!
“他放下了啥?”鹉漡问。
小初笑意不减,眼神却肃然许多。
“我以为他会不计代价,全心救人,但最后一刻,余儿不再在乎生死,只是想着他,他于是放下一切,贴心相念。这可说是冒险至极啊!我们共一百一十一人,少他不得,他为着回应余儿,竟不是用心救她,而是用心爱她!”
爱、爱小不点啊!鹉漡抓抓头,生死关头,还爱到忘了救人?
真是……好感人哟!让他英雄眼也湿漉漉了。
“也许救了余儿的,是那同心的爱念,而不是我们这一堆闲人的多心杂念呢!”小初仍啧啧称奇。
“救成就好,救成就好!”
鹉漡心里放松了,这才开始感到——胸口好疼哪!
低眼一瞧,铁甲好端端竟破了大片,似被烧熔掉了,自己的胸膛上歪歪斜斜的几条疤痕……什么跟什么?!
“对不住哟,师兄老念我书法练得差劲,鹉兄您这个疤这辈子怕是去不掉了,只要您不嫌我字写得不好——”
鹉漡瞪大眼,那个疤是个……好像是个“心”宇?
不会吧?“心”有这么难看的吗?活像只长坏的虫子……
如初自己前襟,竟是完好如初。他吐了吐可爱的小舌,好险鹉大个儿没注意、也搞不懂。嘻!
天理有它自己的道理啦!
他如初大道长都搞不懂了,谁还搞得懂呢?
尾声 同心
“余儿,别哭了。我好得很,你的魂也补全了。”
列忌觞的声音,带了笑意。光是这一点,就让余儿波涛般的泪浪稍止了止,抬起头来。
“你……你的魂呢?”
“感觉起来,像个人的。”列忌觞沉思。
“那修度呢?”
“别贪心,回了人身,当然修度就没了。”笑意加深。
“喔。”
余儿有些羞赧地擦擦眼,她是不是问了傻问题?她本来就不懂这些。不过,他的修度还是没了……
“就说别贪心了,否则天理难容哦。”
余儿吓了一跳,抬眼看他,看到的却是一向云淡风清的面容,变得促狭又……宠爱?
“你开我玩笑?”
她不禁噘起嘴,有一点点的……不满,这也是挺新鲜的感觉,很满足的!
呃,自己到底是不满,还是满意得不得了?
列忌觞笑了,非常开心。
“你真可爱。”
对她古古怪怪、女孩子家的心事,好奇又享受地读了又读。他修力毕竟未全失,读人心事的本事还在,老天相当宽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