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莫语轻唔一声,选择聆听,他淡淡地道:“你说吧,是谁偷走那对玉如意?”
这会儿,窦来弟反倒不回答了,看得一旁的男人浑身不对劲儿,才慢条斯理地启口──
“若我说……是巫山青龙寨的大头目趁夜取走的,我还和他说了好些话,瞧见江湖传说中的那张黥面,你信是不信?”
她确实梦见了,记起那黥面男子说的后会有期,而忽忽四年,却未再见。
关莫语竟是笑出声来,边摇着头。
“这说不过去,巫山离济南甚是遥远,他青龙寨专干大买卖,怎可能迢迢千里,只为一对玉如意?”
窦来弟不服气地轻哼,“你不信?”
“信是如何?不信又能如何?”他扭动颈项舒松关节,微微笑着,“黥面青龙早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这些年来,巫山青龙寨听说都由二寨主把持,官府几次围剿都没能成功,这寨主之位迟早要被人夺去。”
抿着唇静默半晌,窦来弟俏皮地轻皱鼻头,忽地问着──
“关莫语,你说……他跑哪儿去了?”
被问话的男子怔了怔,跟着沉默下来,那神态是耐人寻味的。
一会儿后,他才答道:“谁知道呢?说不定他良心发现,决定金盆洗手;也说不定他被谁杀了,曝尸在某处荒野,任野狗吞食;更说不定他被手下囚禁起来、或者大病不起,才把寨中事务交由他人代管,嗯……最有可能的是他看上了某家的姑娘,像只绵羊般地跟在那姑娘的身旁。”
她瞅着他,他也瞅着她,微风软绵绵又懒洋洋的。
她忍不住冲着他笑,静静地开口:“我喜欢你最后的那个假设。”
唉……关莫语内心不由自主地叹气。
有时,一些话就这样不经大脑冒了出来,想后悔已来不及,想说些话掩饰,又怕欲盖弥彰,要透露更多。
蓦然──
“嘿嘿嘿,猜猜是不是小金宝?”一双润厚掌心从后头“啦”地捂住窦来弟半张脸,笑得怪里怪气的。
用得着猜吗?
窦来弟仍是手支香腮,半分不动,懒懒地掀唇,“你不小,都十七岁啦。”唉……
小金宝收回手,笑嘻嘻地挤到关莫语和窦来弟中间,一屁股坐了下来。
“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咱儿也要听。”
关莫语静默不语,心中却松了一口气,庆幸这小姑娘跑出来搅局。
至于窦来弟,倒瞧不出丝毫异样,她捉弄小金宝惯了,极自然地道──
“不告诉你。都说是悄悄话了,怎能教你听去?”
“唔……”亮灿灿的大眼瞄过来扫过去的,涎着嘴脸,让人联想到厨房膝大婶前些日子捡回镳局的小野狗,“喔──别这样嘛!要不……三姊同咱儿说一件事,咱儿也同三姊说一件秘密,惊天动地的那一种,好不好?”
窦来弟嗤了一声,忍不住捏着她苹果似的阔颊。
“哈!你这性子,能有什么秘密啊?”一根肠子通到底,和阿爹一个模样。
“就有就有!欸欸欸……三姊轻一点,会痛耶!呜……”忙着逃离她的“摧残”,小金宝迅捷地“爬”过关莫语,临了,还把他推向窦来弟。“关师傅让你捏,他肉硬,不怕疼。”
关莫语失笑地摇头,挤在她们姊妹中间有些动弹不得。
“我不捏他,偏要捏你。”
窦来弟作势欲抓,却听见小金宝哭诉──
“呜呜呜……三姊心疼关师傅,都不疼咱儿啦!”
“臭宝儿,你说什么哪?!”
窦来弟俏脸泛红,方寸急跳,不禁瞧向身旁的男子,发现后者也正垂首瞧她,两人视线接个正着,均是怔然。
关莫语率先回神,假咳了咳,他微微一笑,声音力持平静──
“宝姑娘不是有事要说吗?听说是惊天动地的那一种,在下很有兴趣哩。”
小金宝呵呵笑开,点头如捣蒜,略带憨气地嚷着──
“是啊是啊!差些给忘了,呵呵呵……这可是最新消息喔!阿爹和阿男打塞北回来啦,刚刚才进大厅,咱儿听见阿爹跟云姨说,他在塞北那儿应了一桩婚事,要把咱们家三姊嫁到蒙地去。”
“喔,就是那个蒙族族长齐吾尔嘛,咱们都认识,他来过四海几回,关师傅也见过的,呵呵呵……挺好挺好!四海又要嫁闺女儿啦!咦?三姊,你怎么走啦?咱儿话还没说完咧,走这么快作啥儿啊?喂,三姊──”
窦来弟没理会她的叫唤,人已往前方大厅跑去。
“怪啦──”
小金宝嘟哝几句,眼一抬,又被身边的男人吓了老大一跳──
“关师傅,你中暑啦?!脸怎么这么白啊?!”
唉,都怪这天,热得一塌糊涂。
第五章 观情不语
四海镳局大厅,窦大海大剌剌地坐在太师椅上,咂了口茶放下盖杯,用衣袖胡乱拭去落腮胡上的茶珠,兴冲冲对着一旁的美妇道──
“咱儿见齐吾尔这孩子好啊!有胆识、有见地,还能跟咱儿痛饮三百杯,这么好的女婿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呵呵呵呵……咱儿这回儿到塞北去是想瞧瞧带弟,没想到额外丰收,帮咱们家闺女儿找到如意郎君罗!”
去年冬,窦家的大姑娘和二姑娘一同出阁,窦二远嫁塞北,今年春末传来已怀身孕的消息,乐得窦大海快要飞上天去。
云姨心思没他那么乐观,跷着的腿踢了踢,淡淡地道──
“姊夫可不要乱点鸳鸯谱,说不准,咱们家来弟早有心怡对象;也说不准,齐吾尔心里头有他喜欢的姑娘了。”
“不会不会,呵呵呵……决计不会啦!”他挥手强调,“咱儿问过齐吾尔,要他当咱们四海窦家的女婿,喝!你没瞧见他的模样,可兴奋的!咱们家来弟和他年纪近些,咱儿看呀──”
“阿爹。”说人人到,窦来弟揭开后头布廉子,心型脸容微微笑着,就如寻常一般,“我听金宝儿说,阿爹从塞北回来啦,咦?阿男呢?”她慢条斯理地轻问,缓缓踱进大厅。
“刚踏进镳局又溜出去啦,说要去修理她的银枪。”见到闺女儿,窦大海笑得更畅怀,嘴都要咧到耳根后。
他对她招手,要她坐下,两手捧着自个儿的茶端到她鼻下。“嘿嘿嘿,来弟乖,喝茶啊。”
金宝儿适才求她说悄悄话时,也是这个嘴脸。
窦来弟将茶接了过来,往旁边小几一放,似笑非笑的;此时,后道的布廉子二度掀开,就见小金宝两手抱住关莫语的上臂,硬是拖了出来,边大声嚷着──
“阿爹甭说啦!您想对三姊说的事全教咱儿给讲啦!快帮忙瞧瞧关师傅,他八成中暑了,要不就是吃坏肚子!”
她天生力大,非比寻常,不由分说已将关莫语塞进太师椅里,还在旁边跳得像只泼猴。
“唉,这些天热得难受,傻二和阿俊前天也中暑,来来,压他人中,这一招肯定有效。”边说着,云姨立马站起,撩起衣袖就要过去。
“中暑当然要刮痧放血!”窦大海声音洪亮,当机立断的,冲着窦来弟便道:“快,帮他把上衣脱掉,咱儿用杯盖帮他刮刮,一会儿就舒畅啦!”
结果,窦大海、云姨和小金宝全挤在关莫语身边七嘴八舌,连练武场上几位相互喂招的镳师都暂停练习,转头瞧着。
就窦来弟一个没动作,只抿了抿唇,直勾勾瞪着脸色略白的关莫语,后者真是有口难言,他目光在喧嚷中与她相接,露出苦苦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