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见他,窦来弟心中惊愕,若细细思量,或者也带着一丝欢愉。她放下双手却不言语,眼睛在昏暗中分辨他的神情。
青龙向前再进一步,大胆地踏在明处,嘴角不以为然地牵动。
“呵呵……不说话?真当我认不出你来吗?唉唉,蒙着脸有什么用啊?旁人见你出手使的是九节鞭,你总是脱下了干系的。”声音极沉,融入夜色当中。
她眼眸一眯,慢慢地扯下蒙巾。唇微嘟,有些似笑非笑的。
“你知道我会来?”
“咦?明明是你知道我会来,心里头想见我,才特地来这儿等我。”他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
“哼,你长得很俊吗?也敢说大话。”窦来弟并不着恼,只觉得好笑。
双臂抱胸,他宽肩无所谓地耸了耸。“我长得的确不太好看,但粗犷豪气,心意真诚,三姑娘要我乖乖地别对四海动手,我这不是照做了吗?不仅如此,我还吩咐青龙寨的徒子徒孙们若见到四海窦家的大旗,非但不能抢,还得暗中护送,呵呵呵……我很听话,是不?”
呃……这是什么意思来着?
窦来弟粉颊微热,思及此人作为,心瞬间宁定下来。
“是呵,我还真得谢谢你。”她语调柔软,却暗暗握紧兵器。
青龙心情极好,忽地箭步过来,迅捷间握住她的小手。
“跟我来。”
“你干什么……”
她没能挣脱,一方面是她的步伐已随他而起,在朱府曲折繁复的亭台楼阁间疾奔,另一方面是他的掌心,大而粗糙,用一种熟悉的温度包裹住她的手。
青龙末察觉她的异样,片刻已带她来到一处上锁的厢房,房门外还派着两名家丁看守,不过此时那看守的家丁背靠着墙,已进入睡梦状态。
他比了个噤声动作,两指不知捏住什么玩意儿,“飕飕”轻响,分别打中两名家丁的颈项,这下子,勉强挺住的身躯像断线的傀儡,沿着墙倒了下来。
“你怎么杀人了?”窦来弟心一惊,抬起脚重踩他的脚板。
暗夜中传出清晰的抽气声,跟着咬牙低语:“你哪只眼睛瞧见我杀人了?我虽是坏角色,却非杀人狂魔。”他接着嘟哝了一大串,说的话只有自己听到。
窦来弟脸颊又热了起来,天知道这可是头一回干这么疯狂的事。
夜探人家,想给对方一些教训,以报白日之辱,她外表尽管镇静,心里已七上八下。再加上身边多了个危险怪异的男人,真怕没法儿对付。
“我以为你、你……”
“嘘……”
他徒手一震,轻松便卸下门锁,拉着她窜入。
房里昏暗,微弱的月光透过纸窗更显浅薄,起不了丝毫作用。而青龙倒熟门熟路的,一会儿已摸到一只长盒,他缓缓揭开,里头的白玉莹光散发而出,将周遭的摆设添上分明。
“羊脂玉如意。”
窦来弟轻语,抬起眸光和他接个正着,就见他眼底燃着两簇火把,忽高忽低地窜烧着,深不可测,而他的眼睫呵……也生得太长、太密了些。
思绪转到这儿,她秀眉轻拧,方寸一突──
“也”?!
为什么会用这个字?!
“此处所藏的珍品,可不只这对玉如意。”他低声说着,动作十分迅速,取出一对如意,以方布包妥塞进前襟。“等我一下。”丢下话,他忽地转过身去松解腰绑。
“你、你你干什么?”饶是窦来弟脑筋再好,思索能力再高明,也料不到这男人到底打什么算盘。
回答她的,是液体洒落地面的声响,要是她没看错的话,这男人……这男人竟然脱裤子撒起尿来,还故意摇摇臀部,左右来回,对着那些价值不菲的花瓶玉器来个“雨露均沾”。
“唉,刚才应该多喝点水。”他惋惜一叹,身躯猛地一颤,终于“解放”完了,俐落地拉起裤头绑紧。
“大功告成,咱们走吧。”
他调头冲着她笑,伸来一只大掌,眼见又要故技重施,握住她的小手──
“哇哇──你你你……脏死了脏死了脏死了!你别碰我!脏死了啦!”
窦来弟的反应好激烈,两手不停挥甩,双脚跳开,仿佛他身上沾满了致命的毒液。
而这一叫也真够响亮,寂静的府第被吵醒了,隐约间已闻骚动。
哪根筋不对啦?!
有这么严重吗?!
青龙先是一愣,接着二话不说,箭步疾上,挟着她的腰间便走,眨眼间窜出房门,摸进幽暗的庭院里,忽地飞身腾空,他右腿在假山上借力,抱着窦来弟翻出高墙之外。
“放我下来,你、你别碰我啦!青龙──”
窦来弟好不容易才定下神魂,然而颈后的寒毛仍竖得高高的,身子绷得好紧。
男人不仅把她的抗议当成马耳东风,还伸出那只、那只大掌捂住她的嘴,影如鬼魅,足不沾尘,几个起伏已在数里之外。
窦来弟透过他的指缝发出“唔唔”叫声,无暇顾及他要把她挟到何处,光想到他的手蒙在自己嘴上,她都快晕了。
“唔龙,放唔唔唔!”
“好好。叫吧,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仍是在大明湖畔,不过离朱府已有好一段距离,确定安全后,他终于放她下来。
“本打算来无影去无踪,你无缘无故放声大叫,死人都被你吵醒啦。唉,我这是救你耶,难道你想待在那儿等人来抓?!”
什么叫作无缘无故?!
窦来弟没注意到自己又恼火了,胸口起伏甚剧,咬得银牙生疼。
“你、你你的手碰过……碰过那、那个地方,洗也没洗,你脏不脏啊?!”
她年纪虽小,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也知这情况有多羞人。
青龙脑筋转了转,忽地恍然大悟,竟恶劣地朗声大笑──
“哈哈哈哈……我以为发生什么严重的事,让三姑娘失控成这个模样,又叫又嚷的不说,还拳打脚踢像个坏脾气的孩子……”
“我不是孩子。”她双手握拳,眼睛眯成细细的一条缝,眸光淬着毒。
他习惯地耸了耸肩,好自然地道──
“你娇娇小小的,个儿还不及我下巴哩,抱起来比根羽毛还轻,呵呵……明就是个孩──”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硬要踩她痛处才爽快吗?!
窦来弟的九节鞭再次攻其不备,他话还没完,一道银光激至,镳头已刺向肚腹──
“喂?!”他神色错愕,肚腹一捺,险险躲过镳头尖锋。
还要开口说话,却见九节鞭在窦来弟颈上绕过半圈,她头一甩,拨鞭缠脖,镳头转换方向再度扑来。
“你又怎么啦?咱们没什么深仇大恨吧?喂──”他左闪右避的,还几回都差那镳头一丁点儿的距离。
该说他福大命大呢?还是有意相让?也只有他知道自个儿的心思。
越打不中他,窦来弟越是气他,一个手肘拐鞭疾出,竟被他徒手攫住前端,想也未想,她反手劲扯──
那男人却抓住这短切的时间忽地扑至她面前,黥面笑得夸张,张开十指就要摸她脸容。
“我没洗手哩!”
“哇啊──”窦来弟闭起眼反射性尖叫,连贴身兵器都丢了,两手只顾着捧住自己的脸蛋。
他哈哈大笑,双臂大张,将她娇小的身子完全抱起。
其实,青龙有些后悔这样的举动,但此刻的他没法想那么多,心中胀得好满好满,就是有股冲动想箍住这小姑娘,不让她逃开。
移开手心!他的脸便在眼前!眼神深邃得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