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对我完全丧失信心,给我补偿你的机会。”他知道一个人在拆掉绷带后,发现不但没得到自己预期的整型效果,还看到歪掉的鼻、垮掉的眼皮、不对称的脸,会受到多大的打击,也难怪她会这么绝望。
“你动手术之前也是这么自信满满的要我相信你呀!”她真的很信任他,把一切都交给他全权处理,结果呢?她得到的竟然是那万分之一的失败机率!
人果然不能太自傲,踢到铁板时会特别特别的痛!唐虚怀这次深深领悟到了。
“我说过,手术是有风险,不过我不会这么逊,同一种失误还犯两次。”曾经自豪本身医术到狗眼看人低地步的他,现在只能勉强挽救自己的公信力。
指缝稍稍打开,一只被泪花及雨雾浸湿的骨碌碌黑瞳,在手掌后头怀疑地打量他,然后指缝又合起来,用行动表达对他的不再信任。
唐虚怀动手扳开她的手指,让她的食指及中指分开成Y字型,一双微肿的眼再也无处遁逃。
那是他的失败作品之一。
“你的眼睛还有救,双眼皮拆线重缝。”
再拨开她并拢的手掌,露出不挺不直的泛红鼻梁。
那是他的失败作品之二。
“那支歪掉的鼻子只要取出人工硅鼻骨,就可以重新矫正。”
“不要看——”虽然雨雾让视线变得不清楚,她还是不喜欢自己那张歪斜的脸孔暴露在任何人眼前,但她敌不过男人的力气,只能任他抬高脸蛋,让淅沥的雨打在脸上。
“至于下巴,我再帮你垫一次。”
那是他的失败作品之三。
“……万一又失败怎么办?”她的口气很绝望,完全不认同他嘴里说来轻易的补救方法。
真是个好问题,依照他平时过度自大的习性,应该要回她一句:“在我手下没有任何一个失败品!”,不过,在她身上偏偏发生了令他感到汗颜的失败纪录,就算他还有自信,恐怕她也不会相信。
“还是你赔我一笔钱,我去找别人试试看,说不定还有救……”她提出建议。
“不行!”他立刻否决。
“为什么?!”她又不会狮子大开口坑他几百万,更不会要求什么精神赔偿,只是要“合理”的重整补偿费罢了。
“向来只有我替其他整型医师收烂摊子的份,从来没有别人替我收尾的纪录!”这对他而言是极大的侮辱!他唐虚怀摆不平的ease,没人敢保证能摆平!
“烂摊子?那是在说我吗?!”梁宛歌忘了要挡住脸庞,对他的形容词感到错愕。
是谁把她弄得像个失败品,五官没有一处是对称的?以前的她充其量不过被归类为长相平凡的女孩,现在却沦为连“平凡”都构不着边的……烂摊子?!
太伤人了!
“那只是比喻,不是人身攻击,而且制造出烂摊子的人是我,我比较需要反省。”
反省?!反省不应该用这么傲然、随性的态度,至少要谦虚、忏悔、表情苦恼一点吧?
“那你就好好反省,不要再让这种‘烂摊子’发生在其他女人身上,我帮你将所有万分之一的失败机率都用完了,希望接下来有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女人能成功。”
她掉头要走,却又被捉回他面前,两人继续站在人行道上淋雨,他与她,都湿得找不到半处干爽。
“既然你已经把我这辈子的失败机率都用完了,就更应该信任我,这次一定能让你变成理想中的漂亮模样。”
“……”她沉默了久久,才回道:“我不想连你下辈子的失败机率也先透支来用。”
“你真的完全不指望我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何况她还不是只有被蛇小小咬一口,而是整张脸都被整坏了!“你开张支票给我,我保证不跟任何人说我是在你这里整坏掉的,你还是可以对外宣称自己从没失手,我不会揭你疮疤的。”她很认真的与他商量。
“不,我说我要自己负责,不假他人之手。”她方才的话分明就是在暗指他不败的名号是自己封的,说不定被他整型失败的人不少,只是全被金钱摆平,让他得以继续号称整型界最传奇的密医,欺骗其他无辜小羔羊。
“我也希望你负责,你可以算算我去别家重新整型所需要的总金额,开张现金票给我。”这样的负责,她就心满意足了。
唐虚怀的手指爬梳过自己的黑发,似乎对于说服她这项工作感到力不从心,湿淋淋的发丝淌着水珠,和着雨水滴滑在她脸上,他动手抹去她颊边的水——或者也有方才边哭边跑的泪痕,但是雨势越来越大,擦也擦不完,加上她突然连续打了两个喷嚏,他当下拉着她往骑楼下躲雨。
“你……你现在是打算找个地方开支票给我吗?”梁宛歌被他拉着跑,才问完,一件又湿又重的黑袍迎头披来,罩住她的头脸。
好半晌,她才知道他是在替她挡雨,她被揽在他的衣服与胸膛之间,贴着他又湿又粘的衬衫,本来被雨给淋得又湿又冷的身子感觉到他暖暖的体温,一时之间,她忘了要挣扎。
“我不想和你在大雨里讨论事情,我的车停在隔壁巷子,有什么事上车再讲。”真是庆幸他今天找不到停车位,不得已之下只好将车子停在离诊所相当远的地方,这下反而方便他们躲雨。
“我以为我们已经讲得够明白了。”她必须要伸长颈子才能看到高出她许多的他,雨不再打到她身上,反倒是他,看起来真像滚到大海去浮浮沉沉好几回的水鬼,一个好看的水鬼。“照理说,要补救一张失败的脸不是比一开始的整型还要困难吗?我现在既不缠着要你补救,又不麻烦你做白工,你只要爽快点个头,就可以丢掉我这个烫手山芋,难道你是舍不得开支票吗?”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开支票给你——我愿意用金钱赔偿你精神上的损失,但是我坚持第二次替你动刀的人,一定要是我,这是身为医师的骄傲。”他不吝啬金钱,为的只是抢救自己的名誉。
“那身为受害病患的我,是不是也可以拥有病患的骄傲,坚持不让你再碰我的脸?”她咕哝。
“别这么怕我,我没有你想得这么差劲。”他指的是开刀技术。
“我就是因为没有把你想得太差劲,才会来找你动刀。”她投去一瞥,将没说出口的话用眼神补全——然而也就是因为没有把你想得太差劲,才会沦落到今天进退不得的地步。
唐虚怀看到了她的指责,却没立场替自己说话。
唉,在她面前,他的权威一落千丈,要爬起来还真困难,他只好小退一步。
“如果我第二次又失败,我保证第三次我就不坚持什么医生的骄傲,不单单全数整型手术费加精神赔偿,我还可以推荐几个不错的整型医师给你。”几个失败率比他还高的医师——在业界,他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除他之外,要找失败率万分之一以下的还真困难。
“你当我的脸是画布,画坏了还可以不断涂涂改改吗?”还第三次咧!
“我不会让你有第二次机会哭着跑开的。”
梁宛歌刚才还不断告诫自己,不能再因为他过度自信的表情而信任他,可是此时此刻,心里却又小小的动摇……这个男人太适合用那张脸骗人了,他的眉宇之间只有满溢的傲气,那是一种非常清楚自己的能力,并且毫不怀疑他有什么事情做不到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