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秀琼的口中得知,马云盼硬是把莲妈派去厨房工作,还吩咐厨娘李婶,务必让她做那些个最耗体力又最为辛苦的工作,像是提水、劈柴、洗碗、搬重物等杂务,明明是两、三个人分摊做事的分量,却要莲妈一个人独自做完。看得出这回马云盼是狠下心要让莲妈吃点苦头,完全不顾这十七年来的养育与疼爱的恩情,如此恩断情绝,令人心寒。
尽管茵茵和莲妈已有好些日子没碰面,但莲妈毕竟是她的亲生母亲,就算她疼的不是自己,茵茵也不可能坐视这事。
“李婶,你有没有瞧见我娘?”在厨房绕了两圈,茵茵急切地拉住了刚走进来的李婶。
李婶一见来人,楞了好半晌回不过神,难以想象这标致姑娘就是先前那个瘸了腿的黄毛丫头。
“她……她在井边刷锅子。”
“谢谢。”匆匆放开李婶,茵茵二话不说又冲了出去。
说冲是夸张些,她的腿还没完全好呢,但速度上却加快不少,到了厨房后方的一口水井边,茵茵一眼就瞧见蓬头垢面的莲妈正奋力刷着一只黑锅。
自小跟着马云盼的莲妈何曾沦落到这等局面,穿着粗布衣衫蹲坐在板凳上,一脸憔悴与沧桑,像是经历了不少折磨。而且天气这么冷,可见得井水也是冰的,莲妈的手一碰触到木桶里的水,就冻得缩了回来直打哆嗦,不住地搓着手摩擦生热。
见到此景,喉管忍不住涌上一阵哽意,她轻喊出声:
“娘……”
听到这声充满不舍的呼唤,骤见莲妈抓着铁刷的手抖了抖,直到茵茵已经来到她面前,她才慢慢地抬起头。她神色镇定地看着茵茵,却掩不住眼底的错愕与惊震,难以置信眼前这亭亭玉女的娃儿是她养了十七年的瘸腿丫头,心里也当下明白,何以庄主会看上这丫头,还特地请大夫来治好她的腿。
莲妈不由自主地瞪着她的下半身,在确定她的瘸腿子已被治好后,表情变得加倍冷冽。
“你来这做什么?”
“娘,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二夫人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你?”茵茵激动地问着,眼眸迅速蒙上一层泪光。
莲妈强咽口气,逼自己硬起心肠,冷着语气:“不干你的事,你走开!我不想看到你。”又低头继续刷锅子。
“怎么会不干我的事?”她愠怒地抢过锅子,心痛难当。“你是我的亲娘,如果二夫人是因为我的缘故而这样对你,我不可能不管的!”
亲娘?听着她反复喊着自己娘,莲妈竟恍惚地笑了,笑完后神情一凛,极度讽刺地瞪住她的脸。
“很可惜,我从没当你是我的女儿!我根本不疼你,根本不管你的死活,你应该清楚得很。”
茵茵的脸在瞬间变得刷白,但她仍努力地保持冷静,不让自己轻易被她的话给击倒。
“娘,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无论如何,我是你养大的,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我的娘。你疼不疼我,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要您受委屈……”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放缓口气,哀求地道:“所以,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好不好?”
对于茵茵的一片孝心,莲妈是始料未及的。她以为在经过了这么多事之后,她会死心不认自己这个娘,但--
莲妈咬了咬牙,铁了心不让自己软弱,况且这是她的报应,她根本不算是在受委屈。
“所以我说你笨!你傻!我从没遇过像你这么愚蠢的孩子!我说不理你就不理,你别烦我,快把锅子拿过来!”莲妈绷着脸厉声道。
“不,我不还你!除非你让我知道二夫人为什么要赶你来这儿吃苦?”茵茵固执地将锅子摆在身后。
“我喜欢吃苦不行吗?要你多管闲事!”莲妈气极,站起身不由得发抖。
“我怎么会是多管闲事呢?”鼻头一酸,眼眶一热,两串眼泪扑簌簌地滚下脸颊,茵茵用手迅速抹去,却阻止不了接二连三滚下的泪。“我瞧您这样,我心里有多难受,您知道吗?要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去心疼自己的亲娘,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啊!”
莲妈心头震动,同样红了眼眶,却不断强迫自己忍住,忍着不去难过、不去心酸、不去想那个马云盼的铁石心肠、也不去想茵茵一厢情愿的傻……
“好!你不把锅子还我是吧?没关系,你现在可是庄主面前的红人,我得罪不起你,但我走可以吧!”丢下铁刷,莲妈气红着脸怒冲冲走人。
茵茵却跟着扔下锅子,死命拉住她。
“娘,您别这样!我求求你别这样对我,我没赶你的意思呀。”眼泪模糊了视线,连鼻涕都淌了下来。
“不许哭!你哭成这样是要让人误以为我骂你了是不是?”莲妈火大地朝她耳边吼。
茵茵却拼命地摇着头,怎么也不愿松开抓着莲妈的手。
“你放手!”
但茵茵还是摇头。
“你……你……”她气得浑身发抖,然而心里真正气恼、痛苦的却不是这个,而是来自于自责的声音。
老天,你要惩罚我有很多种方式,但你为什么要让这丫头如此痴傻?我根本没疼过她,她为什么要因为我的处境而哭成这样?
她多想对茵茵说:不值得!你不值得为我难过!我现在变成这样,你应该额手称庆大声欢呼才是,有什么好哭的呢?
茵茵用袖子擦去鼻涕,继续拉着莲妈的手臂。
“娘,你不要生我的气,不然……我……我帮你洗锅子,你不要生气。”说着就捡起锅子预备走回井边。
“用不着你来洗!”莲妈眼明手快地迅速夺回她手中锅子。“你走!你只要给我离得远远地就行了!”
“娘……您一定要这样吗?”她难堪地咬住下唇。
“叫你走你听不懂是不是?”莲妈仍然怒气凌人。
茵茵的泪再度不听指挥地掉下,却没有一丝力气再说什么,分辨不出自己是心灰意冷,抑或心痛到了无知觉。
“好,我走……我走就是了……”带着一颗受伤过剧的心,茵茵凄怆地掩着脸离开了后院。
原来,即使马云盼已经不在乎娘了,娘仍然不会把注意力移回自己身上,也永远不会疼爱自己;不管她有多么奢盼娘回心转意,这个奢望依旧只是个奢望……
那么,她就算流尽了眼泪又有什么用呢?
第十章
才刚踏进绿荫阁,费隽淳便听见一阵阵细碎的哭泣声。
直觉地拢起肩心,他放慢脚步来到床榻边,隆起的锦被显然闷了个人在里头,拱成一座圆滚滚的山,又像只小白熊不时抖动着。
光听那沙哑难辨的音调,他判断她已经哭了很久很久了;厅堂里那一桌子的菜动也没动过,可见她是从下午开始哭的,如今都已入夜,她还断断续续、抽抽噎噎地哭,不得不佩服她的哭功了得。
伸手掀开被子一角,看见雪白色枕头湿了大半,茵茵像是哭得累了、也像是哭得流不出眼泪了,卧趴在床上,娇弱的身子蜷曲成团,侧趴的粉颊上有着半干半湿的泪痕,眼睛红红肿肿疲乏地闭着,睫毛上还沾着晶莹泪珠,呼吸平缓……光瞧那模样儿就令人无比心疼。坐到床畔一角,他轻轻地拂去她眼角即将溢出的一滴泪,却惊动了她的知觉。
茵茵含糊地眨着睫翼慢慢睁眼,瞧见他温柔关怀又深情款款的脸庞,不觉湿了眼眶。
“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