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永春回想着,双掌陡然紧握,终是明了,自己全然承受不住和她之间有任何隔阂。
“唔,好心一点,再告诉你一件事儿吧。”她半张脸容用书册掩住,声音略显轻低地飘荡出来,神神秘秘的。“我知道小宝为什么哭喔。”
心脏震了一下,他眯起眼。“为什么?”
小脑袋瓜微微一偏,幽幽轻叹──
“唉……她喜爱你,真真喜爱你呵,难道还不明白吗?正是因为心里有你,所以才因你而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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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她的永春师傅,她喜爱他,他一直明白。
但如今,那张苹果脸有了教他难以理解的忧郁,一向清澈的眼瞳罩上淡淡薄雾,连笑也如此勉强。
为什么?为什么?
莫非,真是祥兰说的那样?
十年岁月,从未想过将走到这一步。
她虽是爽朗不拘的脾性,毕竟情窦初开,才会如祥兰所说,心生绮梦,对他怀着女儿家的柔情吧?
然而,自己呢……
他拈眉反覆思量,过去的相处点滴又再度涌上心头,爱笑的圆润脸容占满思绪,仿佛还能听见她咧嘴笑开,软软叹着:“师傅,你待我真好……”
他待她,远远超过对其他学童的关心。如今,他的小宝长大了,是大姑娘了,他待她,依旧远远胜过旁人。
他没变,她也没变,只是情感重了些,竟让他心湖画出涟漪,更想伸出手紧握住她,永远瞧着一张红润笑颜。
心绪极少这般忐忑,步出凤祥兰所住的院落,他疾步往西侧厢房而去。
之前四海镳局的朋友被安排住在那儿,小宝自然也是。
无论如何,他一定得找她好好谈谈,关于“年家太极”的事、关于祥兰、永劲和他之间的真相,更重要的,是关于他们两个。
她心中如何想他?
他还是她的永春师傅吗?仅仅是师傅而已吗?
他冲得飞快,素衫如一阵风地卷过弯曲回廊,跨过几道拱门,沿途还吓着了好几名正在洒扫的仆役和丫鬟,还道发生了什么天大灾难。
“小宝!”
人未到,声先至,他边走边唤,瞬间身影已闪进西侧厢房,双臂推开他亲自替窦金宝选下的房间──
“小宝,我有话跟你说。”
里头静谧谧的,什么人也没有。午后暖阳透过纸窗迤逦而进,将静置在方桌上的一对八角铜锤镶上流灿的光辉。
“小宝?”
他不死心又唤一次,甚至还跑去掀开被褥,确定她没把自个儿蒙住,不过还是失望了。
“永春少爷想找金宝姑娘吗?”一名仆役提着水桶恰巧经过,见门被大大地推开,好奇地探进头来。
年永春忙问:“你知道她在哪里?”
那仆役点点头,笑着回道──
“适才金宝姑娘要了一盆水洗脸,永澜少爷过来找她,说要带她四处走走,跟着老大爷也来了,还跟永澜少爷抢起人来,最后就变成三人结伴而行。至于上哪儿去,小的也不大清楚了。”
闻言,年永春双眉皱起,心中满不是滋味。
他垂眸瞧向八角铜锤,那是她的贴身兵器,向来扎在腰间寸步不离的,如今竟被她随意地丢在桌上,仿佛教人抛弃,总觉得有些孤单,有些哀怨──
跟他现下的心情……有些儿相像。
第九章 春雨凝露
太阳西沈,天色幽暗而下,一抹眉月蒙朦胧胧地挂在远处,年永春立在西厢外的小院仰望着,心绪柔软,却有矛盾的弧寂。
“永春少爷?”拱门外来了一名仆役,在那儿探头探脑的。
“什么事?”他侧过脸容低问,听得出心情不佳。
那名仆役不由自主地咽着唾沫,小心翼翼地道──
“是、是赵总管要小的来问,那个嗯……关于立秋时,邀请各省各家的太极族众会聚开封的事儿……”
“赵总管该去问永劲族兄,不是问我。”
“可是永劲少爷他、他说要咱们问您来──”
闻言,年永春神色陡凛,双眉几要纠结,偏偏那名仆役又道──
“还有那个……咱们要宣告新一任掌门的事,赵总管得再次发帖广邀武林朋友前来,有关于请帖名单的内容……”
“那是永澜负责,别来问我。”他极力压抑住大吼的冲动。
那可怜的仆役楞了一下,才无辜嗫嚅着──
“您又不是不知道,永澜少爷他、他带着金宝姑娘玩儿去了呀,还有老大爷也巴在人家后头一块儿去了,上哪儿找人啊?”
对!他们带着小宝玩去,将他一个丢下,原有朦胧月聊以慰藉,但左等右等,偏不见人影转回。
该死的!
他为什么不能平平淡淡地待在九江?
为什么得赶回来让众人要着玩?
那些该管事的不管事,全将责任推到他头上来,这便也罢,连小宝……他们也要相抢?
周身气血激荡,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又烦又躁,极想不顾一切朝石墙狠发几掌,以泄胸口紧闷。
“永……永春少爷?那个……”
“去问年永劲。”索性连“族兄”也不称呼了。他声音虽然平静,可月光下的神情好生狰狞,哪里还见平时温文可亲的模样?
登时,吓得那名仆役拔腿便跑,不敢再逗留。
“唉……”
西厢院落再次宁静,年永春双手负于身后,下意识瞅着那眉淡月,一朵细长的乌云正悄悄移进,不只掩盖了月光,也压在他心头。
少顷,有脚步声往这方走来──
“有什么事全去问年永劲,别来烦──”
以为是那名仆役心不死,去而复返,他边说边侧过头来,却见年永澜跨进拱门里,怀里还横抱着一个姑娘。
“永春,你、你怎么了?”
年永澜怔在原地,有些怀疑地看着庭中那名素衫男子,不太确定那人是不是他的永春族兄。印象中,他似乎没见过年永春暴躁时的神态。
年永春无暇多说,见他怀里的那个姑娘,面容陡凝,素衫已“飕”地冲去。
“发生什么事?!小宝怎么了?!为什么你会抱她回来?!”
连番丢出问题,他几是强硬地从年永澜双臂中,将姑娘给“挖”走,直接奔进厢房里。
年永澜被他这紧张过度的肢体动作吓了一跳,挑挑眉,亦跟着步进房里,就见年永春正无比小心地将怀里的人儿放在床榻上,跟着开始察看她的脸容和四肢。
没这么严重吧?!
“小宝没事,只是喝醉酒了。”年永澜站在门边,静静吐出真相。
“小宝是海量,从来没喝醉过。”他眉峰成峦,已动手脱去她的黑靴。
“从没喝醉,并不表示绝对不会喝醉,就算海量也有底。”
年永春动作微顿,慌乱的神情渐渐平复,这才发觉她浑身酒气。
“老天……”
他大掌贴着那张泛红的苹果脸,见她眼睫轻敛,鼻中哼出几声无意识的嘤咛,就算酒醉,还不忘咧嘴无声笑着。
“你不是陪她出城游玩,怎让她醉成这个样子?”他调头执问,脸色阴郁,心却拧了起来,这是头一回,他见她醉酒。
年永澜仍是面无表情,淡淡道──
“是出城玩了,但后来老太爷说要上永丰客栈用晚膳,饭才吃到一半,便和小宝斗起酒来。老太爷仗着内力浑厚,蒙着小宝,边喝边将酒气逼出体外,最后,两人把客栈所藏的酒喝个精光,小宝还能不醉吗?”
“你既是在场,不会阻止吗?!”听他也唤她小名儿,才几日相处,两人就这么亲近,年永春问话的语气不禁愈来愈冲,没法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