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芊卉颔首。
“为什么?”
“要给你看。”韩芊卉轻轻道。
“然后?”
“我希望你能带我跟孩子离开朝鲜,离开这个不久便会开始走下坡进入动荡不安的时代,直到四百年后,朝鲜才能重新建立一个崭新的、健康的国家,在那之前,我不希望我的孩子、我的孙子、我的后代留在这里受苦。”
朴孝宁倏忽绷紧了下颔,眯眼凝视她半晌。
“你怎么知道?”
“如果你不愿意,”她没有回答他,兀自说下去。“我会自己想办法离开,也许到大明朝搭洋人的商船离开,我还不确定,但我一定要带着孩子离开!”
又盯住她片刻,“你打算到哪里去?”朴孝宁再问。
“老实说,这个我也还没决定……”韩芊卉沉吟着。“这时候的欧洲仍然纷乱,美洲也会有战争,非洲太艰苦,澳洲……唔,也许澳洲吧!那儿有足够的昆虫和动物让我研究,虽然会辛苦一点,但起码不必眼睁睁看着孩子去送死。”
“澳洲?那是哪里?”
韩芊卉耸耸肩。“说了你也不知道。”
朴孝宁眉峰紧揽,垂眸凝住手上的书。
“我又如何相信这里头写的都是真的?”
“我不勉强你,你最好相信,不相信就算了,只要我知道那是真的就够了。”
朴孝宁没有再出声,好半天过去后,他才慢条斯理地说:“按照约定,请给我一些时间考虑。”
“多久?”
“一年。”
“三个月。”
“……好,不过请你老实告诉我一件事,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欧洲,洋人的国家。”这应该算实话。
“你出生在那里,生长在那里?”朴孝宁又问。
“没错。”这也不是谎言。
“你是……”朴孝宁迟疑一下。“洋人?”
“喂!你也差不多一点好下好?我哪里像洋人了?”韩芊卉大声抗议。“我妈咪是中国人,爹地是朝鲜人,没有一丝半毫的洋人血统,OK?”
“……洋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韩芊卉怔了一下。“咦?你没见过吗?那些商船的船员呢?”
“逃走了。”
“哦!那……”韩芊卉搔搔头。“其实洋人也是人啊!只不过眼睛的颜色和发色跟我们不一样而已。总之,我是纯种的东方人,请不要再怀疑了!”
“……东方人?”
“……”
天啊,跟他讲话真的很累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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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府里的笑声很明显的减少了,奴仆们都察觉到主人似乎有什么烦恼,常常一个人待在内舍廊的书房里发呆。
韩芊卉当然也察觉到了,不过她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她把要写的东西都写完,方始拿着两本呕心沥血,几乎压榨出她所有记忆细胞完成的伟大著作到内舍廊找朴孝宁。
“哪!写完了,给你。”盘腿坐在他对面,望着盯住书皮皱眉的朴孝宁,“你到底在考虑什么?”她问。
她是真的不明白,躲避灾祸是生物本能,这有什么好考虑的呢?
瞟她一眼,再看回那两本书,好半天后,朴孝宁方始回答她。
“倘若是太平盛世,我会毫不考虑的带你走,但是……”他用力抿了一下唇。“如果你写的这些都是真的话,我怎能一走了之?明知道你所熟知的一切人事物在不久的未来将会面临天大的灾难,你怎能不管?”
“为什么不能?”韩芊卉不解地反问。“这是历史注定的过程,你想管也管不了呀!”
“我可以尽我所能……”
“尽你所能如何?如果你是朝鲜王,说这种话还有点意义,但你不是,你只不过是一个武官,就算官品再大,你还是得听命于王上,甚至要身不由己地屈服于权势之下,你又能如何?”
脸颊抽搐了下,朴孝宁别开眼。“我……我必须再考虑……”
就在他别开眼的那一瞬间,韩芊卉明白了。
他不会走。
就算给他再多时间考虑,他也不会走,因为……
他是男人!
一个有责任心,有荣誉感的男人,他抛下开这一切,就算是为了她,他也抛不开,所以……
他绝不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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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过去,朴孝宁没有告诉她他考虑的结果,韩芊卉也没有追问他考虑的结果,两人好像都忘了那件事。
当然,韩芊卉并没有忘,但她自有决定,瞒着朴孝宁,她不时出府去找人带她到中国,可是这并不容易,那人必须是熟悉中国的人,还必须是可靠的人,又必须是有能力保护她的人,最重要的是,那人必须是不会事先透露消息给朴孝宁的人,这种人实在……
超难找。
不过有志者事竟成,终于有那么一天,当她又在市集里盲目地寻找老实可靠的面孔时,忽地一张熟悉的脸庞不经意地闯进瞳孔内,她不觉脱口大叫。
“金振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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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乐的年节里,韩芊卉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地和大家共度快乐的时光,谁也看不出来她有什么不对。
但是上元节过后下久的某一天,朴孝宁因公事到禁卫营去,而且忙到傍晚才回府,他习惯性地先上里屋去看老婆和孩子,却连根头发也没瞧见,只见到一张纸条,上头仅有两个字,一个英文字,一个汉字。
Love 爱
第十一章
如果不是有孩子在,也许她连一分一秒也撑不过离开朴孝宁的痛苦,但她撑过来了,因为她是母亲,这也是生物本能,一旦为人母,再软弱的人也会坚强起来,何况她本来就不软弱。
可是她依然无法阻绝思念他的心,那份爱似乎在离开他之后更是以倍比级数快速成长,令她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
为人母使人坚强。
爱人却使人软弱。
人类真是可悲,除了生物本能之外,还要被七情六欲操纵,在两者之间拉扯,挣扎又挣扎,受尽煎熬,结果如何?
免不了一死。
现在,她已经开始怀疑这么做究竟对不对了,离开他是这么痛苦,痛苦得使她随时郁积着一股冲动想要回头。
既然免不了一死,她做这些岂非毫无意义?
可是,为了孩子的将来着想又怎会有错?想要保护自己的后代又是哪里不对了?
不,她不应该有错。
“又在思念他了?”在前头驾驶马车的金振宇回过头来。“既然如此,又为何非要离开他不可?”
“那是我的事,你只要负责把我送到广州府就行了。”
金振宇啧了两声,“你可真是霸道,明明是求我帮忙,不低声下气却还这么冲,不过……”他咧嘴一笑。“我就是欣赏这样的你,真没有意思跟我吗?你到底是那家伙的小妾或是女人?”
怎么不说她是不是“那家伙”的妻子?
“什么也不是。”
“既然如此,那就跟我吧!我保证会拿你的孩子当作亲生的看待,如何?”
“你还没睡醒,麻烦你拿石头敲敲脑袋,保证立刻清醒。”韩芊卉皮笑肉不笑地说。
金振宇哈哈大笑,粗犷又豪迈。“你真是有趣!”
韩芊卉翻翻白眼。“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嗓门有多大了,拜托你小声一点好不好?要是吵醒我儿子,小心我K你!”
“K?”
“扁你!”
“扁?”
韩芊卉很夸张地叹了口气,“上帝,跟你讲话比跟他讲话还累耶!”她咕哝着抱好怀中熟睡的儿子。“对了,我还是搞不懂,既然你不是生意人,怎会在中原和朝鲜两边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