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以此画谨贺师父平安康泰,心想事成。”斐知画搁下笔,贺道。
“知画,你真是师父教过的徒儿中,最有天分,也让师父最看好的!你若是我月士贤的亲孙该有多好!”看着气势磅礴的图,月士贤难掩为人师尊的骄傲及欣慰。
“谢师父夸赞,是师父不嫌弃。”
“若不是我那孙女不受教,我还想招你为孙婿,让你为我月家将这门技艺传下去……可惜呀可惜。”自己的孙女差劲到让他拉不下老脸向斐知画说媒……说来就感叹,干脆甭说,还是摇头好了。
“说到月下师妹,怎么您大寿,她还没回府?”斐知画问。他正等着呢。
“她别回来最好,省得我活活让她气死!”月士贤话才刚说完,家仆一句 “小姐回来了”便将他这个寿愿打破。
他远远瞧见自个儿孙女的打扮,火气就冒上来,“你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模样?!”这一句中气十足,让离得大老远的月下听得一清二楚。
月下放任又直又长又黑的发丝披垂在肩背,随着她身形款摆,青丝滑腻柔顺得好看,但看在老人家眼里,这副模样只能在闺阁里出现,哪能出来见客?!不正经的女人才做这种打扮!
再瞧瞧她一袭薄纱,连臂膀子都快被人看光,只差没穿件肚兜四处跑,简直是月家之耻!
月下还没走近就先挨骂,倒也没却步,反正习惯了,不改悠哉,晃进墨洗亭里。
她脸蛋小,盘起髻,再簪上金钗玉篦象牙梳这类沉重的累赘,只会让人觉得头大身子小,要是再插朵大牡丹花,根本就像小娃儿戴大人帽,说多怪有多怪,所以她才只做散发打扮。但她也知道爷爷爱叨叨念念,所以还是会意思意思地将额前一缯青丝梳卷到脑后,再加上一支小簪,算是给他老人家面子。
“我没有披头散发呀!瞧,这不是有支琉璃簪吗?”她笑嘻嘻地指着头,先替自己辩解一两句,接着才说正事,“爷爷,我回来祝寿罗。”
她手里捧着绘卷,心情不差,只是瞄见月士贤身边的斐知画,柳般细眉蹙了蹙,随即调开眼,不与他互视,不去看他的笑容,又瞧见桌上那一大幅半干的精绘,想也不用想,定是出自于斐知画之手,她不服输地将自己的绘卷搁在他的画上,颇有想压制过他的味道。
“我知道爷爷爱画,特别为爷爷精心绘了幅图,祝爷爷别太早死呵。”找不到好的贺词,她就用实际一些的祝福好了。
“你少回来我就多活十几年。”月士贤没好气。
“月下知道啦。”她一年也不过回来过几个大节日,也没闲到能时常回来。
“你送了什么?给爷爷瞧瞧。”月士贤对她嘴里的墨绘自然不会有太高的期许,他知道月下这丫头画不出什么磅礴山水,充其量画些小花小草还过得去。他接过小童子送来的香茗,坐在桌前,等着神秘兮兮的孙女儿摊开绘卷。
“爷爷,这是月下一点心意——”纤纤素手一推,绘卷在众人眼前滑开。
噗——
月士贤一口香茗才含入嘴里,立刻又全喷出来!
一副尺余长的春宫图!
春宫图也罢,在座哪些人没瞧过呢?
令人愕然的在于画中人物!
画里唯妙唯肖的男人,正是今日大寿的月士贤,他上衣敞开,下身未着衣裤,大刺刺将私密处裸露出来,周遭尽是裸裎美人包围,仔细数数共六十人,正是月士贤的年岁数字,环肥燕瘦,各拥风情,几双纤纤玉手游移在画中月士贤身上挑逗,看了令人欲火中烧,羡慕画中男人享尽艳福,欲仙欲死。
“月下花了足足月余才绘出这张‘老当益壮戏粉图’,喜欢吗?”她等着讨赏。
月士贤涨红老脸,一个字也说不出。
“月下明白男人对自个儿阳物的吹嘘,所以还特地帮您画很大很大,满意吗?”她等着被夸赞。
月士贤脸色由红转青,整个人跳起来,捉住一旁小童手里捧的拐杖就朝月下身上招呼,所幸月下躲得快,身子一侧,没让拐杖打个正着。
“你画这是什么玩意儿?!你打小学习的画技全都用在这不堪入目的淫画上头?!你分明是想气死我——”乱棍打死不肖儿孙,打死一个少一个——
“我哪有!我也是用了我毕生最熟练的技巧描绘这张图!我用心之处绝不输给斐知画!为什么您打我不打他?!”月下被月士贤追着打,她年轻活泼,体力比老人家好,然而月士贤也不是省油的灯,平时他温文儒雅、老成严谨,可这回追起人打也不含糊。
“你还有脸和知画相提并论?!你不羞,我都替你觉得可耻!”
“他精画山水,我精画春宫,不然有本事叫他也画一幅秘戏图来瞧瞧,看谁画得好!”月下回嘴,望见爷爷只差两步就要追上她,急忙封嘴,逃命要紧。
她吃过爷爷手里那根拐杖的亏,打在身上很痛的!
“你以为知画会像你一样不上进、不知耻、不懂羞吗?!”
“谁知道他是不是关起房门画春宫图呀!哼!”她见识过太多伪君子,嘴里一套心里一套,口里一套手里一套,她就不信斐知画闲闲无事,一个人在房里也只会画山画水,说不定他枕头下正藏着见不得光的《幽魂淫艳乐无穷》!
“无耻之人才会见人无耻!”月士贤一拐子赏过去,敲中月下的脑袋瓜子,她哎唷叫疼,急急转个弯,朝众贺客里钻,以看戏人潮当肉墙。
“您再这样,我明年不回来替您做寿了啦!”她撂话威胁。
“如果你只会丢人现眼,不回来最好!”他不当回事。
“好呀好呀,就叫斐知画替你做就好!反正你谁也不稀罕,就只疼他!你干脆收他当儿子,叫他替你传宗接代算了!”月下禁不住回身吠,可怎么也没想到爷爷那拐子已经朝她脸上打来——
她一心慌,绣鞋绊了脚,整个人失掉重心,眼看就要摔得难看。
“师父,大寿之日不宜动气。”
头顶飘下这句话时,她的身子已被牢牢抱住,离脸不到几寸的木拐子教人握住。睁开因为抱定挨疼而紧闭的眼,斐知画那张脸孔正占住她的视线。
“您别与月下师妹生气,她是一番好意,拿自个儿最擅长的画来替您祝寿。再说,您仔细去看她的画,就会发现她的笔触有多精细、多用心。”斐知画开口替她求情。
可惜月下情愿跌个四平,也不屑他的出手搭救,拍开环着她肩头的大掌。
“谁稀罕你说情了?!你在看我笑话对不?!你一定觉得自己今天的贺图又远远赢过我了,对不?!你一定在心里暗笑我的不自量力,对不?!”
“你本来就比不过知画!这已是十几年的事实,你还不能接受?”月士贤冷笑,落井下石。
月下脸上闪过狼狈,即使好早好早以前就没忘却过这些,每回听到还是很难受……不过她已经很擅长隐藏自己,粉唇一咧,揪住斐知画的衣领,笑容很美,但是声音很冷。
“听见没,还不快叫声爹,他一定会很高兴大寿有你斐知画改姓‘月’这份大礼。”她拍净衣摆,自地上起身。送完了春宫画,她没打算留在这儿乞食一顿,转过身要走,来去都像一阵风似的。“反正你的寿礼我送了,要怎么处置它都随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