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什么事?”
“咱们还剩多少银子?”
“还剩……”青儿拿出荷包,点点里头的碎银子。“还有一两三钱。”
“给我。”无邪伸手要。
青儿将银子连同荷包一起递给无邪。
而无邪则原封不动地全给了男孩。
男孩这才抬起头看着无邪。“你要买我?”他的眼中有着一丁点的欣喜。
“不,我不要。”他那么臭、那么秽,她才不要买他哩!
“可……你却给我银子?”
“那是让你葬你爹用的。”
“小姐,一两三钱不够啦!”青儿忙着解释。
无邪听了,马上垮下脸愁苦地说:“那怎么办?我没银子了啊!”她爹爹只给她一点点银子让她出来逛大街买零嘴用的,她身上没多余的钱了。
啊!有了。
“这个行不行?”无邪从她的发髻上解下步摇。“这是我生日那天,我爹爹特地请师傅打造的,喏!给你。”无邪将自己的发钗递了出去。
男孩看着那以金子做的步摇上还缀着碧绿的玉,心想,这步摇铁定值不少钱。
男孩伸出手,将步摇接了去。
无邪见他收下,当下眉儿连着眼一起笑开来。
如此一来,他的亲人能安葬,他就不用跪在这里让太阳晒了,不是吗?
“你快快回家吧!”无邪催着男孩。
男孩看着手中的步摇好半晌,这才开口问:!那你呢?你要去哪?”
“我还要逛大街啊!”她难得出来一趟,当然要玩够本才回去。
“再见。”无邪挥挥手就要离去。
“等等。”男孩叫住了无邪。
无邪停下脚步,侧着头等着男孩开口。
“你家住哪?”
“那边。”无邪回头一指,指向遥远的东方。
那边是哪边?男孩根本不懂。
青儿笑着解释,“我家小姐住在衡芜大街。”
衡芜大街是吗?
男孩口中念念有词,像是穷他一生的精力,也要将它记下似的。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又问。
“阴无邪,天真无邪的无邪。”无邪初学会写自己的名儿,于是拉过男孩的手,在他的掌心写下“阴无邪”三个字。
她的手儿软软的,小小的指头洁白又细滑,触着男孩的掌心,直达他的心头。男孩没读过书,不懂无邪在他的手掌心上画着什么,只知道阴无邪这三个字深深地烙进他心坎里。
阴无邪。
男孩一遍又一遍念着这名儿,直到无邪挥手,直到无邪远去,直到无邪走得远远的,再也看不见……
*****
“老板,这步摇能当多少钱?”天养蹬着板凳,露出小小的头,看着柜台前的掌柜的,手里紧紧握着无邪给他的步摇。
他虽舍不得当掉无邪给他的东西,但是,他家里还有个生病的娘,还有个待葬的爹,他的生活艰困到连活下去都有问题,所以,也顾不得什么舍不舍得的问题。
掌柜的把步摇接了过去,看了一眼,心头一惊。
“这是咱们城里最好的手工师傅打造的,天养,你怎么会有这个?”
“一个小姑娘给我的。”
“小姑娘!”
“她说她叫阴无邪。”
“阴无邪!”掌柜的喃喃自语着。在他们城里姓阴的人家不多,这阴无邪该不会就是阴相国家的千金吧?
“怎样?我能不能当了它?”天养心急着想医他娘的病,更急着想把他爹给葬了。
“行。”
“多少钱?”
“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这么多?!”天养惊了一下。
掌柜的却依旧笑着。“这还是活当的价呢!若你要死当,那价钱便更高了。”
“什么叫死当?”
“死当就是你不能赎回去,而活当则是你如果在约定的期限内,拿本金跟利息来还,那么我就把这步摇还给你。怎样,天养,你要死当还是活当?”
死当。
他该选择死当的,毕竟,他一个男孩子家要一根步摇做啥?但是‘死当’两个字却像鱼刺似的,梗在天养的喉咙里,任他怎么咳都咳不出‘死当’那两个字。
“我……我要活当,我以后会回来赎它。”天养说出他的决定。
是的,他会努力工作,会把这步摇赎回来,到那时候,他会亲自上阴家将步摇还给阴无邪。
“我要活当。”
“我要回来赎它。”
天养像是在告诉自己不可忘记此事似的,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
他不要自己忘了这回事。
他,不要忘了阴无邪。
*****
为了赎回无邪的步摇,才七岁大的天养每天除了照顾卧病在床的娘亲外,他还兼了很多任务。
天还没亮,天养就背着斧头上山去打柴,日正当中时回来,他还得煮几样野菜让他娘吃。
煮了饭菜,天养立刻去熬药。
他那四尺三时的身量背负着过重的包袱,但天养却仍旧神采奕奕,挺直了腰杆,很努力地活下去。
天养的娘看了都红了眼眶。
是她的病拖累了天养,要不是她,天养也不用活得这么苦了。
天养的娘一想到伤心处,眼泪便直直落下,恨不得自己早早随着自个儿的夫婿也死了算了。
如果她死了,天养也就不用跟着她活受罪了。
“娘,我药熬好了……”天养捧着药盅进来,刚巧撞见他娘的泪。“娘,你怎么又哭了?”他急急地放下药盅,赶着去安慰他的娘亲。
“没事,娘没哭。”文大娘提起衣襟抹掉泪水。
“娘怎么还不吃饭?”天养看着热腾腾的菜还完好,像是没人动过。
“娘等天养一起吃。”
“不了,我还得赶着上市集去卖柴,就不在家里吃饭了。”
“你这么小,又做这么多劳力的工作,不吃饭怎么行呢?”他娘愈想愈心疼。
“我早上的饽饽还有剩,我吃饽饽就行了。”天养把干粮用油纸包着丢进挑柴的担子里,赶着去市集。
“娘,我出去了。”天养挥挥手,跟娘亲道别后,跟着急急忙忙地出门,他忙碌的一天正要开始呢!
*****
天养蹲在市集的角落里啃着早上没吃完的饽饽。
饽饽早让风给风干了,变得又硬又难吃。饽饽干得让人食不下咽,天养只好跟邻家的店铺讨了杯茶水,才勉勉强强捱过这一顿。
日正当中,很多店家都歇着了,天养等了老半天,也没个人来问柴火的价码,这么等下去,真不是办法,于是他又扛着柴火挨家挨户地问。
“你们需不需要柴火?”他见人就问。
“我们柴火很便宜的。”他四处推销。
“这位大娘--”
“这位大叔--”
天养的喉咙都喊哑了,却仍不见有人来买。
他蹲在墙角,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像他这么个挣钱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赚到十两银子去赎回无邪的步摇?
天养从对口衣襟内掏出当票,小心翼翼地将它摊平在他小小的掌心里,看着、看着,像是那张当票就是他所有活下去的勇气。
“这位小哥。”一个大叔立在天养面前,弯着身子叫他。
天养连忙抬头,是个中年汉子,做庄稼汉打扮。
“这位大叔,您买柴吗?”天养连忙将当票塞进衣襟内,他的动作极为小心翼翼,极为宝贝,像是对待什么珍宝一样。
中年汉子露出憨厚的脸道:“是的,我要买柴。你的柴火怎么算?”
“一捆三个铜板。”
“三个铜板啊!”中年汉子脸上的表情转为惊讶。
“是的。”天养点点头,两个眼珠子瞪得大大的,深怕这位大叔嫌他的柴贵就不买了,于是急忙道:“大叔,您要是买多了,我再算您便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