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化作浓雾,让她忘不了那日姥姥离去的一景一幕,也忘不了姥姥的交代--不说、不记,忘了每张面孔,她一辈子铭记在心,所以她想这辈子她不会再看到其它的容颜了。
笑吟吟地用扇柄托起她愈垂愈低的螓首,他摇头示意她毋需解释,顺道将话题转回正题上,“你可知延福宫即将大兴完成?”
“延福宫?”她对他轻佻的动作和突来的话语感到怔愣。
“是啊!咱们才子皇帝的梦想宫廷。”扇柄一转,指着门外秋沉的天空,“以延福宫为中心,我看到那片天空正凝聚着浩劫。”
“浩劫?”
“是啊!一场浩劫,君臣民子间的浩劫。”嘻嘻一笑,扇柄又转了向,然后往外摊开,翮翩摆动了起来。“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在那片天空中也看到发财路啦!”
“一旦延福宫坐落完成,夜夜笙歌,穷奢极欲,歌女舞妓一车车往宫内送,接着就是各式新样的襦裙披帛,巧秀金莲,你说,对我们商家来说这是不是一条发财路?”
“夜夜笙歌、穷奢极欲……咱们的皇帝是这样的吗?”她更加怔愣。
“那是我说的,你这张小嘴别学,会有麻烦的。”他不回答,只笑吟吟地用扇柄点住她的唇。
他的动作让她一赧,别过头躲避开那已算冒犯的扇柄。“那东方公子的意思是?”
“当然是请你来帮我绣那襦裙披帛,巧秀金莲啦!”看见她赧避的动作,他嘴角扬起笑弧,不过还是把扇柄收回,毕竟玩过头可不好。“再过不久,有眼光的商家也会陆续准备,我呢!倒是不急着与他们同步,这次打算来点特别的,所以打算慢慢来,织女、染工,绘师我已找齐,就只差你这绣娘,若你点头,就算是万事具备了。”
“听起来是件大工程。”
“不,也算不上大工程,因为这次我只打算出三套衣裳。”
“三套?这么少?”离赋讶道。
“就三套。”他确定道:“物以稀为贵,别人出百套千套,都是好货,但最后是要给歌女、舞妓穿的;而我这三套不会普通,它们会放在皇帝面前,等着皇帝决定它们的主子。”
“你是要我绣那三套衣裳,而那三套衣裳是要献给皇帝的?!”连贯前后,离赋不由得惊呼。
“当当,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成,我办不到,我没那本事的。”离赋被他的点子给骇住了。绣衣裳给皇帝,她怎么可能有那种本事?撇开宫廷绣师不说,坊间多少名师巧手,她怎能与之相比?
他这样指名她,是在开她玩笑吗?
“我指名要你,你便有那本事,别如此妄自菲薄。”
“我真的办不到。”她还是不相信,唰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
“你若办下到,那世上还有谁能帮我?”东方卦戏俊朗爱笑的面容瞬间愁苦起来,就连语调也变得好凄苦。“人称我汴京第一掮客,可有谁知晓我的为难苦楚?”
“新宫落成,朝中大人们各个急着献媚,想要古朝名器,可怜我就得找出一件;想要古人名作,我就得差人遍地搜罗;现在随便一个令下,我就得在期限内变出三套前无仅有的绝世衣裳,现下好不容易找到理想的绣娘,可人家不答应哪!不答应我又能如何,我只能继续找其它人啊!只怕这一找就要误了时限,届时大人们怪罪下来,我这东方爷和我的东方府,恐怕是在劫难逃。”
闻言,离赋不禁为难起来。
听起来,东方公子不是在开玩笑,是她误会了,只是他这么一说,她更恐慌啊!
在今日之前,她只是个以绣手绢为生的村女;现下,他却要求她帮他绣那三套绝世衣裳,这样她怎能不恐慌?“东方公子,即便你这样说我也无法……”
他苦闷的截断她的话。“东方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算算不过是三十余条人命。石头,回去帮我跟你娘说,是我这主子对不起她老人家,无法保全她和她儿子。”
“东方公子……”听到有人会因此而丧命,离赋心中立刻不忍心起来,真想说好,让自己帮助他们,可却对自己没自信。
绝世衣裳啊!怕是一套都是无价,她之前一帕手绢也只能卖得八纹钱,如今却要她为那三套绝世衣裳刺绣,她真有那本事吗?
“还有秀儿、小蛮那对姊妹,你也帮我说声对不住,全是我这主子无能,害她们……唉~~”东方卦戏继续哀叹。
“东方公子,你别难过,我……我也不是不答应,只是非得是我吗?我看过许多绣面,晓得京城有哪家师傅的手艺精湛,我告诉你,你去拜托他们,或许还有生机。”
“他们要真能做到,我何必来拜托你?”
“可我经验不丰啊!”
“有些东西不全然是靠经验,天赋、创意更重要,我汴京第一掮客之称并非浪得虚名,我看过你的作品,你有绝顶的天赋,还有常人所没有的创意,只要你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你一定可以为那三套衣裳绣出绝世之名!”
离赋咬着唇,万般犹豫。“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要绣出什么绝世之作,我只是顺着心境,将看到的东西搭配融合在一起,虽然你说我行,但我真的行吗?”
“能让我如此拜托的也只有你,你自然有那本领,但若你不愿,我也不强求。”语气一顿,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毕竟衣裳上呈后,咱们皇帝若不喜爱,届时怪罪下来,咱们这一行人定要受罪,所谓明哲保身,你不答应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若你认为我……我……”
“你怎样?”
“你认为我行的话,那我愿意试试。”趁着自己勇气还没消失前,她颤抖说出允诺之词。
“当真?!”他又惊又喜。
闻言,离赋闭眼点下头。
若他说的是真的,若她真有本领,那她愿意试试,因为,她实在不想让那三十余条人命就这样遭难。
虽然姥姥始终没说明,但她已明了那黑白叔叔是属于哪里的人,而所谓的时候到了,她也懂了。
他们将人带走,留下一具空洞的身躯,之后在人们的泪水中,尘归尘、土归土,即使当时年纪懵懂,但那死别的哀伤,已深刻烙在心底。
她,真的不愿再体会那种哀伤。
“那太好了。”东方卦戏高兴地从椅上跳了起来,“我这就回去跟大伙报告这个好消息,你这会儿就整理整理包袱,明早我会派马车把你接入东方府。”
“入东方府?”离赋疑惑的问:“为何要入东方府?”
“工作啊!大伙都在那里,你该不会想自己一人在这里刺绣吧?很多细节都要研究讨论的,哪个角要上哪色线,哪个边要有什么感觉,都得一起来的。这工程不大不小,可有得忙,少说也得在我那住上一个半月……”语气一顿,瞥向离赋。
“柴姑娘,怎么你好为难的样子,该不会是反悔了吧?”
“不,只是我答应过姥姥……”她突然止口。
“答应过什么?”他有些好奇。
“没。”她避过他的疑问,“我会准备好,只是麻烦东方公子帮我选择一处较静谧的住所。”
“行,我那儿厢房多得是。”
“那我先谢过了。”
“不,应该是我谢你,谢谢你肯拯救我们东方府于水深火热之中。”东方卦戏以一鞠躬表示谢意,“那我这就回府先做个准备,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