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伯伯,你刚才不是说你家少爷身体健康吗?这点小感冒他挺得住的。”月眉以专业护士的立场道。
“你懂什么?”管家瞪了她一眼。“再强壮的人,也抵受不住病魔侵袭。少爷平常是很健康,所以一旦生起病来便会特别严重。他现在还发着烧呢,万一转变成肺炎或烧坏脑子怎么办?”
“你若是担心这点,我留下来看护。让小姐回去……”
“少爷又不要你留下来,再说你留下也没用!”管家轻蔑地瞪视月眉。“你只是护士,懂什么?少爷需要的是医生的专业知识。”
“看护病人是护士的职责,不是医生的。管家,你别搞不清楚状况。”
“谁搞不清楚了,我……”
“别吵了。”奕麟呻吟一声,拉着颢云的手贴到脸侧,苦恼地皱着脸抱怨,“我的头快炸了。”
“我帮你按摩一下。”颢云征得他的同意,以指尖温柔地按摩他的太阳穴附近.奕麟发出满足的叹息声。
“月眉,你先回去吧。”
“小姐,那怎么可以?”月眉愤慨地道。“你也是金枝玉叶呢,我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这里。还是你回去,我来照顾他好了。”
颢云还不及回答,奕麟已发出模糊的哀鸣声抗议。
“听到没?少爷要的是医生,不是你。”管家在一旁幸灾乐祸地道。
月眉恼火地瞪他。“你家少爷要什么是他的事,我不能不顾着我家小姐的健康。这几星期来她又忙又累,现在又要她熬夜看护病人,在这种情况下,若被传染了感冒,怎么办?”
“她是医生,她……”
“医生也是人啊,可不是神仙!”
奕麟心里矛盾,一方面舍不得放颢云走,一方面又不忍心害她生病,陷人天人交战中。
“月眉,你别担心,我还挺得住。”颢云放不下奕麟的病情,心里有了决定。“就这一晚而已。你先回去,我要是支持不住,会跟管家要间客房休息。”
“小姐……”
颢云不理会她的抗议,继续交代,“门窗要锁好.自己小心点。搞不好明天你起床时,就看到我回家了。乖乖听话,不要跟我争。”
“好嘛。”
月眉不情愿地嘟着唇离开后,颢云温柔地帮奕麟盖好被子,坐在床头陪他。直到他屈服于疲惫的倦意沉入梦乡,她才接受管家的好意,吃了一碗热腾腾鲍鱼粥。
刚过夜半,奕麟便开始发汗,颢云协助管家帮他擦净身子,换过干爽的衣物,又喂他喝了碗粥,才让他重新睡下。
折腾了大半夜,天色渐渐变亮。乳白色的晨曦穿过窗帘透露出破晓的消息。颢云深深注视奕麟恬静的睡脸,满足地爱抚他脸上放松的线条,轻叹了口气。
谁料想得到呢?
她爱怜地看向病人的眼光顿时涌起一抹羞涩。
在红尘中寻寻觅觅了这么多年,却在青山之间被触动真心。这是什么样的一份缘?
她转动僵直的颈子,想起到山上开业前兄长的一番警告。他要她小心“山顶黑狗兄”,她还曾信誓旦旦表示她不是到山上谈恋爱的,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不知不觉间,奕麟的形影已人侵心房。
这算是爱情吗?
颢云也不太确定。或许这份感情还有待时间考验、理清,但此时此刻,她发现尽管身体疲累,心灵却有种满足的充实感。
爱上奕麟的感觉绝对不坏。
就不知道她大哥又会怎么说了?
※※※ ※※※ ※※※
“暮雨蒙阶砌。潜心渐移,转添寂寞,点点心如碎。
怨你又恋你,恨你惜你,毕竟教人怎生是!前欢算未已。
奈何如今愁无计。为伊聪俊,销得人憔悴。这里悄睡里,梦里,心里,一向无言但垂泪。”
贞华莺声燕语般的诵吟将颢云从发呆状态唤醒,她睁着茫然的眼眸困惑地瞅住正捧著书本、一脸兴味望着她的好友。
“你在念什么?”
贞华扬了扬手中的词集,“黄庭坚的‘归田乐引’。”
“贞华,你怀孕了,要注重胎教,别一天到晚看那些伤春悲秋的诗词。”颢云轻咳了声,端起玫瑰花卉图案的骨瓷茶杯放到唇边,脑海里依稀浮起贞华刚才念的什么怨你、恋你、恨你、惜你……为伊聪俊,销得人憔悴……像被人说中心事般,双颊渐渐染上红晕,而贞华刺探的眼光又盯牢她不放,颢云不禁有些恼羞成怒。
“你看着我干嘛?”她放下茶杯,蹙眉嘟唇。
“我在研究何谓‘眉翠薄,鬓云残’。”
“乱讲。”颢云心虚地拨了拨额前的发丝。“我记得我的眉毛还满浓的,头发也很整齐。”
“嗯,那么说我该研究的是‘两蛾愁黛浅’,‘不知心恨谁’啰?”
“你……别把那些诗词用到我身上!”颢云难堪地转开脸,秋夜星河般的眼睛浮起一层薄雾,湿濡的眸光衬得她翠黛颦、朱唇轻颤的苍白小脸楚楚动人,教人看了直为她心疼起来。
贞华不是很清楚颢云这几天怎么了,脾气变得暴躁易怒,动不动便发呆地想着心事,那两道如山色般的蛾眉老是轻蹙,害得成天跟她在一起的人也被她身上的低气压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从宋家牧场回来的早上,精神和心情都还不错,怎么随着时日的消逝,情绪直往下坡走?
到底是什么原因?
贞华支手托腮,研究颢云苍白憔悴的粉颊,深思起来。
颢云轻咬下唇。虽然快下午四点钟了,阳光依然炽烈,连坐在露台遮荫处都可以感受到暖烘烘的温度。
手遮在眉际远眺晴空,蓝澄澄、无边无际的一大片,只有丝缕被拉得长长的如棉絮般的浮云,好个艳阳天!
但她的心情却像在下雪,跟外头的明朗和炽热宛如是南北极和赤道的对比。
心情为何这么糟?
一抹凄沧浮现眼眸,湿濡的眼光无神地凝视草地上亮晃晃的阳光。
原本以为他是有情的,谁料到几日来没消没息。
那天清早她从牧场返回诊所,十分肯定奕麟将有所表示,谁知道从送她回来的吴建方顺道带回一日份的药量回去后,牧场那边再没捎来要她复诊的消息。
前天下午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向陪同被钉子钉到手的同事前来应诊的吴建方询问宋奕麟的病情,吴建方立刻打开话匣子侃侃回答:“头家嫌吃药会让他头晕脑胀,只想躺在床上昏睡,第二天醒来时便不肯再吃了。我早上看到他时,他看起来很好,除了闭紧嘴不说话外,一点都不像生病的人哩!”
他一定是喉咙痛。
颢云立刻下了这样的诊断,还要吴建方带了一瓶感冒糖浆回去。
他病没好,为什么不找她?
一半是挂怀他的身体状况,一半则是懊恼他暧昧不明的态度。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看似有情却无情。在她以为他对她有情意时,又表现得这般冷淡,教她在这里猜疑不定,搞不清楚状况。
这个可恶的男人!
他是存心玩弄她,还是那夜根本就是他表错情、或是她会错意了?想到这里,颢云心里更加难过。生平头一次动心,却遇上这个莫名其妙、傲慢自大、冷血冷肠、又兼具致命吸引力的男子!
不该动心的,然而心一旦动了,又如何唤回飘向他的缠绵情思、收回投注在他身上的情感呢?
她轻叹一声,那绵长自怜的悲吟被一阵由远而近奔来的马蹄声所吞没,以至于贞华根本没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