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川见瞒不过了,忙稳住她说:“我很希望爹和怀山能和我一样死里逃生,但就差那么一步。巧倩,你静下来听我说,我有任务在身,没死的事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会牵连很广。你懂吗?”
“娘呢?你见过娘了吗?”巧倩仍然情绪高涨。
“我见了她,但她没看到我。”怀川加重语气提醒道:“巧倩,这件事很重要,娘若知道了,我一定会走不掉,所以……”
“我不许你走,我要你留下!”巧倩不顾一切的拉住他的手,“三年了,我们生活在绝望中,好不容易盼到你,你怎么能再抛下我们?”
怀川看着妹妹梨花带雨的脸蛋上有着历经挫折的伤痕,再也没有以往的天真无邪,亲情最难断,这也是他血仇未报,不敢回首的原因呵!他试着解释目前的情况,在江西有朝廷及江湖黑白两道的大对决,他只身投入,不愿家人受累等。
巧倩的心情逐渐平静,她自幼最崇拜大哥,向来对他的话言听计从,只是抄家创痛太深,心不能平衡。她忍不住说:“好,我可以瞒着你的事情,但你能不能待一阵子,陪陪娘、我,还有……嫂嫂呢?”
“巧倩,我有任务……”怀川严肃地说。
他只要手一甩,巧倩也拿他莫可奈何,天涯人终要天涯去,可偏偏屋里的采眉把要熬的药放在炉上,担心去土地公祠上香的小姑未归,于是寻到土墙外的小路,远远便看见在拉扯的几个人。
她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们,三个人全回头望她,表情都很怪异。
无法形容地,采眉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笠帽人吸引去了。他的脸带着苍劲风霜,猜不出年纪,但那眼眸如深潭,荡漾着神秘的讯息直注入她的眼底。
除了父亲、弟弟及家中仆人,采眉很少跟男人对视过,而且是如此专注,几乎有些无礼的,但她竟然不能移开。
天光下的采眉又和在微暗的正屋中不同,她的五官轮廊完全清楚,柳眉杏眼、雪白的肌肤、盈盈的体态,有梅的亭匀,又胜梅一分艳.有兰的灵秀,又多兰一分慧。
言语是形容不出的,怀川行遍天下,大家闺秀少见,但江湖女子却看了不少,也有环肥燕瘦的,可面孔都很模糊,在他心中还不如一把剑有印象。
采眉是他第一个清清楚楚地刻划在脑海的女人,才一眼……不,算第二眼了,不过须臾,所有的细节都没有路过,他因为太讶异,目光也不禁与她胶着住了。
她美吗?他不会讲,就是特别,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严格的礼教终于战胜,目不斜视、非礼勿视,突然,她像脱离邪咒般沉着心,以冷静的姿态问:“有客人来吗?”
“哦!他,他是我大哥……”巧倩一慌,支吾地说。
“……的故友,在下名叫狄岸。”怀川立刻接下去说。
采眉又是一愣,自来夏家,亲人离散,更不见什么朋友,如今乍然冒出一个故友,仿佛从天而降般突兀。采眉仍有礼地说!“既是你大哥的朋友,就请屋里坐,娘见了一定非常高兴。”
走到这一步,已进退两难,怎么解释都不对,只有硬着头皮回到夏家。
卢氏听见外面有动静,人已走到老榕树下,采眉连忙告诉她有朋自远方来的好消息。
“狄岸?”卢氏回忆着,“我不记得怀川有这个朋友呀?”
“夫人,我和怀川是在少林寺习武时认识的,那算是少年时的往事了。”怀川能和母亲对话,不免兴奋,甚至有些哽咽。
他的嗓音比以前粗哑,但卢氏仍察觉到那相似的语调,心一动说:“你是什么样子?和怀川像不像?多高?多壮?怎么你们的声音好像呀!”
怀川的声音?采眉不禁再看那陌生人一眼,只见他脸带感情,极为真诚,仿佛年轻了好几岁,少了些狂野气息。
卢氏伸出手要过来摸,怀川不敢躲,怕母亲会扑空,只好随她在脸上身上东碰西碰的,直到她触及他的胡子,才失望地说:“呀!你不是怀川,怀川是不留胡子的。我……我糊涂了,竟然希望……”卢氏说着,忍不住伤心地流下泪来,惹得大家也都唏嘘不已。
“娘,狄大哥在这儿住些时日陪你解解闷,好不好?”巧倩不顾大哥的反对抢先说。
“只怕狄先生有事,嫌我们烦……”卢氏说。
“不!不烦的。”怀川只能说:“我很乐陪夫人谈谈关于怀川的事。”
“讲你们在少林寺的事,他很皮,是不是?”卢氏露出少有的笑容。
“皮得不得了,还和山里的猴子抢桃子吃哩!”怀川顺口说:“不过,那些猴儿也特别爱和他分桃……”
采眉亦被他的话吸引去。好奇怪的一个人,看来粗直、不修边幅,却有着细心体贴的一面,赤子情怀表露无遗。
依礼,她只能远远的退到一边,除了奉茶外,不能加入、不能好奇,但空间可以隔离、眼光可以不接触,声音却是切不断的。
他的声音,使屋里变得热闹,也有了春霖复苏之感。
第四章
单调
妾芳华待字,
却今虚度,
难结发而两散,
何其命苦,
竟使姻缘误我,
看画采燕,
吱吱情绝。
纺织机轧轧,轴架一前一后,棉绵经纬相接,那单调的节奏如一首无止尽的歌,无悲无喜地穿越春夏秋冬。
大姑姑就曾以织布来度过漫漫长岁。
日影的移动让采眉惊觉自己由早膳后就坐在这里,已经一个上午了,以前的这个时辰,她会和小姑摘菜、汲水,陪婆婆闲聊天,总之,在屋内庭院有许多杂事够她四处忙碌,而非坐守于此。
但狄岸来了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别说粗活他会抢着做,就连婆婆也爱在他左右,于是,除了采眉的寝屋外,他几乎无所不在,身影处处。
就一个寡妇而言,家中多了个陌生男人,着实有诸多不便。不许对视、不许交谈,无时无刻存在着无形的忌讳,一有响声她就得躲开,最后竟给“关”到这织布房里来。
她有些明白大姑姑为何要深居“贞姜楼”,二十多年不踏出一步了。因为举止可以约制,意念却难管束,一飞就抓不回来;为免有意无意的流言,断绝尘俗是最干脆的做法。
当然,她相信凭自己的端静,绝对不会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狄岸而乱了心思,但他又带着奇特的影响力……
屋外有笑声传来,极开心的,尤其是巧倩,如铃音朗朗,甚至含着几分轻浮。自从家变以来,采眉不曾见她那么快乐过,有时她黏着秋岸,竟忘记女孩该有的分寸,弄得她这个做嫂嫂的不知该如何提醒才好。
又是一阵呵呵的开怀大笑。
采眉忍不住走到窗边向外看,竟见狄岸和巧倩贴身站着,他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手撑着她的腕,而巧倩的绢裙还反摺上来,露出里面的棉裤。
更过分的是,他们手中同握的是放在采眉房内,她一直悉心卫护的流空剑,她死去丈夫的遗物!
那狄岸就如此明目张胆地登堂入室,要欺她们寡妇之家吗?但偏偏婆婆也满脸笑容,因为她看不到,只由耳朵听,丝毫不查任何逾礼的举动。
而在一旁堆薪柴的夏万也笑咪咪的,似乎不以为杵。
采眉轻皱眉头,等着狄岸放开小姑,但他没有,还用另一手环过巧倩的左臂说:“流空剑本身就传着好几套剑法,这‘畏畏流空,星月驰驰’就是一句口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