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总是不好,那段日子也算惨的了。”燕娘感叹的说。
采眉心有所感,也带着多年的疑问说:“恕我直言,我自幼许配给怀川,就想着女儿婚事全凭父母做主,若是私自授受或私逃,是极不名誉之事,甚至会被处死。你……你为什么会如此做呢?”
“不名誉……你是说淫荡无耻,是不是?”燕娘急急地辩解,“不!我不是那种女人!我承认我犯了戒规,让家人蒙羞,但我只是想要和沙平在一起,若我不反抗,就会被送到京师,再也见不到沙平了,然后一生悔恨,连死都遗憾!”
“反抗……”这对采眉而言是个新字眼。她向来柔顺,依循着社会习俗走,唯一的违背就是随怀川到江西,但那也是因为害怕再也见不到怀川而做的决定。她一直认定那是“欺瞒”,会不会那也是自己对命运的反抗呢?
采眉停下纺纱又问:“‘反抗’的下场不是很惨吗?会被打死、淹死或吊死,你怎么有那个勇气呢?”
“如果不能和沙平长相厮守,我宁可死,他是我幸福所依。”燕娘沉静地说:“那是一种两情相悦、爱恋难舍的感觉,或许你不懂。”
“是不是生死相许,有他就有你,无他则无你的那种共存忘情?”采眉倏地住口,而后改口道:“嗯!我是不该懂,因为未嫁就失去丈夫,只能心如古井水了。”
“采眉,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燕娘欲言又止,“老天不会亏待你的。”
“寡妇心不能动,不能再嫁,不是吗?”采眉苦涩的说。
“我可是和男人私逃过,你恐怕问错人了。”燕娘想缓和气氛地说。
采眉咬咬下唇,又问:“狄岸和怀川像不像呢?”
燕娘突然有些无措,好一会儿才回答,“呀,才不一样呢!你的怀川是英俊少年,朗朗如阳光,有他在之处就有活力。狄岸则仿佛阴沉的天候,云压得低低的,总充满忧思,沉重到只喜欢孤独一人,难捉摸多了。”
形容得真教人心疼呵!采眉嘴里偏说:“狄岸才不孤独呢!洪欣不是常和他做伴吗?这次去南方的任务,两人不就同行了吗?”
“洪欣是很关心狄岸的种种,但狄岸始终很有分寸,只待她像师妹一般。”燕娘又加了一句,“我们认识狄岸那么多年,知道他是正人君子,绝非无品无格之人,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追随他了。”
“我又没有说他不好……”采眉连忙澄清。
突然,木廊上有响声,一个人在窗口说:“谁不好?”
一看竟是怀川,采眉吓得连纺梭都掉到地上了,但又掩不住欣喜地说:“你怎么回来了?事情办完了吗?”
“事情才刚起步,我因为要到南昌去,经过这一带,见雨下那么大,不放心便回来看看。”怀川望着采眉,因为舍不得移开视线,索性就在窗口对话,忘了旁人的存在。
以前放心,现在不放心?别说大雨了,还山崩过哩!怀川从不半途而归的,还不是为个采眉?才十天不到,就按捺不住,人随心魂折返。燕娘在心里偷偷笑着,当怀川将采眉由江南带来的第一天起,她就明白怀川也被女人给绑死啦!
为了这事,沙平还报仇似的地嘲弄他许多次。怀川先前一迳的否认,瞧!行动不就说明一切了吗?
燕娘静悄悄地退出,因为,她太了解那种渴望见某人的心情。
* * * * * * *
入秋了,杏树叶渐渐转为枯黄,风一阵阵的吹来,叶也旋乱满天。采眉一样是纺纱、种菜,数一数,灌溉渠道的事也该结束了吧?
自大雨那日后,怀川不曾再回来,但那日的会面,也够她回忆许久。
又是风飒飒,吹屋袭壁的,更添一份秋夜凄凉。她拥紧被子,突然外面有嘈杂人语,她忙起床穿衣,走到廊外,见火炬磷磷,寨门大开。
“呀!狄岸受伤了,快送到房里去。”沙平大叫着。
“还有欣儿。”洪炳说:“都怪欣儿,说什么要去坏风水的龙头,结果没办成事,反而让狄岸因救她而遭受暗算!”
“多此一举嘛!没有龙尾,龙头有啥用?”有人说。
怀川受伤了?很严重吗?采眉眼看大家将他抬入房间,他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当沙平替他疗伤时,才知道被暗算的伤口在背部,长长的两道刀口,没损及脏腑,但失血颇多。
碍于身分,采眉只有干着急的份。
沙平和几个仅医术的志士两头跑,那儿的洪欣是中毒镖,伤口小,可人一直昏迷着。这一切骚动要到天微亮才渐止,寨里的人都一夜没睡,筋疲力竭。
鸡呜五更天,沙平等人极困,一躺上床就开始打呼,四周反而呈现一片不寻常的寂静。
燕娘看出采眉隐忍的无措,故意说:“我也累了,狄岸就交给你了,好吗?”
“交给我?但……”她没把“寡妇”二字说出来。
“这不是顾忌身分的时候,寨里人手缺乏,需要每一个帮手,你照料狄岸,不会有人说话的。”燕娘说。
既然如此,采眉自然是迫不及待。
怀川的屋里弥漫着药味,他整个人趴俯在床上,背裸露着,清楚看见涂着青膏的刀伤,还有淡淡的旧鞭痕。
她现在已不会动不动就脸红了,只静静地陪在一旁,以防他需要什么。
天光更亮,她正在清理药渣,回头就看怀川明亮的眼睛直直的望着她,“没有吓着你吧?”
“我已经处变不惊了。伤口还疼吗?”采眉故作轻松的问。
“不疼,见了你就不疼了。”他第一次说出如此亲昵的话语。
“说混话了,可见你还昏沉着。”她极不自在说:“闭上眼好好休息吧!不然一会儿又要人来人往的了。”
“陪我?”他只吐出一句疑问。
看来,他真是气虚神散了,才会说话如此的不知避讳。采眉不吭声,只点点头。
接着几天,怀川都在竹床上养伤。其实跑惯江湖的人,这点伤根本算不了什么,若不在乎疤难看,也不必细心调养。但他就是故意赖着,虽不是早晚都由采眉来照顾他,可在燕娘暗中的帮助下,似乎常轮到她。
见到采眉,是他最大的快乐,由她来服侍,更是最大的享受。时时刻刻都甜如蜜,因为他知道任重道远,这种温柔乡也不多,再求就是贪婪了。
这一天,怀川已可以坐起,双手展着陈述严家罪状的书纸一一沉思。抬头看采眉收拾碗盘药罐,晓得她这一去,要几个时辰后才见得着。他突然很遗憾彼此身分未明,否则,两人何须如此生份?她若是他的妻,必是朝朝暮暮、形影不离,才能满足他渴慕的心吧?
她踩着莲步,正要掀帘,怀川就开口了,“嗯!能为我梳个头吗?”
几天下来,他的确已披头散发,只用蓝巾系着,虽没有翩翩风采,却也是她爱的落磊粗犷味。
“我不会梳男人的头发。”她初初的反应自是拒绝。
“就一次好吗?我喜欢你的巧手。”他说。
这是头一口他对她用“喜欢”的字眼,而且语气中有哀求,她若应允,是不端庄,但他要她不端庄……
采眉在心理挣扎了一会儿,看屋外没人,便走到床边,“只一次。”
男人的头发她不曾碰过,就只有弟弟兆纲的除外,如今他也是个小秀才了。怀川的发黑而粗,留得不长,大概是嫌烦,常一捧就剪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