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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页

 

  “风筝儿,太轻薄、太飘荡,就怕你走上天。一丝丝、一段段,拿住你在身边缠。不是我不放手,就怕你一去不回还,听见风声也,我自会凑你的高低和远近。”

  “哦——清蕊为大哥犯相思了!”大家起哄着说,并硬推迟风亲清蕊一下。

  燕姝心一沉,平展的眉蹙起,心缩紧,不舒服及失望的情绪涌上来。她能对迟风期待什么呢?一个海寇,恰恰配青楼女子,不能因他念了几本书,或做些感动人的事,就认为他与众不同吧?

  她想悄悄的离去,却见曾扮车夫绑架她的潘大峰匆匆走来,直入内室,并没有发现她。一会儿,就听见迟风的问话,“怎么样?俞家军和戚家军都往闽南去了吗?”

  “还是大哥厉害,鼓励漳州和泉州一带的舶主闹事,把朝廷大军引去,我们才能无阻地到达无烟岛。”潘大峰说。

  燕姝听到俞、戚两姓,很自然的停下脚步。

  “那些舶主也该动动,老躲在山区里也不是办法,决个胜负,还有机会出海。”迟风说:“船准备好了吗?”

  “好了。”另一个叫熊飞的大胡子说:“只是……王伯岩一直没有消息,似乎不信人在我们的手上。”

  听见大哥的名字,更让燕姝僵立。他不是在无烟岛吗?

  “怪了!无烟岛到澎湖屿快的话三昼夜;遇着风浪,也不会半个月不到,要不就是他根本不在乎这个妹妹?”名叫廖武胜的大个子说。

  “应该不会,照翁炳修的说法,王伯岩很疼妹妹,不会不顾她的死活。”迟风皱着眉说。

  “不一定啦!”坐在一旁直喝酒,毛特多的倭人太郎说:“那批船货,有香料、金银和珠宝,还有大量的武器,要王伯岩拿来换个不值几两的妹妹,难呀!”

  “太郎桑,我们中土百姓和贵邦不同,有个孔子,看重伦理,而王伯岩出身官家,八股书念了不少,不会看妹妹被我们折磨死的。”迟风不耐烦地说。

  折磨死?燕姝像被人打一拳似的,为何他的语气如此可怕?尤其是迟风亲口所言,完全陌生,凛冽似寒冰,穿心而过。

  “折磨?王姑娘挺可爱的,你们真忍心下毒手呀?”清蕊做作的娇嗓,分不出她的同情究竟是真是假。

  “这是我们海上的规矩,被抓来的人质就绑在海边的石头上,受风吹日晒雨淋。如果对方再不理,就开始割耳断手指……”廖武胜说。

  “别说了!听了好恶心。”清蕊猛皱眉摇头,“王姑娘柔柔弱弱的,又是女人,你们真要这么做吗?”

  “女人,当然就怜爱一下啦!”太郎色迷迷地说:“如果她哥哥不来赎人,我们就留着玩玩,反正女人永远不嫌多,不用可惜,是不是?”

  迟风突然一个酒杯往太郎大力的掷去,黑着脸霍地站起,差点翻了桌子,狂骂道:“混帐!在我‘风狼’的船队里,从来不许奸淫女人,你再说这种话,我就把你丢到海里喂鱼!”

  太郎的额头蓦地肿了起来,直痛到眼里,但他敢怒不敢言,因为这比他年轻几岁的小伙子是藩主杉山义丰的义子,还可能由他继承杉山家的产业,去参加幕府霸权的争夺战呢!所以得罪不起。

  “别生气、别生气!”清蕊拍拍他的心口,安抚说:“我们一向最尊重‘风狼’的作风喔!我的好英雄。”

  迟风的脸色仍然非常难看,胸口一起一伏的,把清蕊伸过来的手粗鲁地推开,走到窗前,就看到站在长廊上的燕姝雪白着一张脸,神情惊骇。

  一切都昏黑而混乱,如急雨狂打,但她仿佛听不懂,但其实又很明白。

  他骗她!在他采水果怕她冻饿,诉说两人神奇牵连的身世;背她连夜寻医,悉火熬药照顾之后……他骗她!所有都是谎言,惨惨地骗了她。

  李迟风不是伯岩大哥的朋友,而是敌人;他诱拐她,不是善心地想助他们兄妹团圆,而是将她当作胁迫的人质……

  给人质吃穿,有愉悦的心,养得白白胖胖,做够傻子白痴,然后在海边当钓饵等死?

  没一点心肝,他甚至比严鹄还坏!严鹄从不遮掩妖魔的本性,是一种明明白白的邪恶;但李迟风却带着面具,引她入陷阱,还要她由内心感激和感动。

  燕姝紧咬着牙,就怕一放松,全身会崩散,碎成片骨。

  九重葛的黯浓紫花印在她身上,仿佛大海衍漫,淹过了她的眉眼,让人不得接近。

  迟风也无法动,脚底是沉落的流沙。多少次,他想像她发现真相时的情景,但却从没有想过这种空冷的死寂,连语言都传递不了的凝滞,如游不到岸的深海。

  旁边的人也似中了魔咒,直到某处,那午寐起来的鹦鹉“阿奴”迎空高叫,“阿你的头!杀又拉拉!”

  燕姝伸直手,白衣袖洒上淡紫。她打开掌心,露出秀白的小瓷瓶,她张嘴,唇阴紫地说:“这是你要的青油口脂。”

  清蕊像穴道被解开般,踉跄的跨出门接过瓷瓶,“我要的?哦!是……是我要的。”

  燕姝不再说话,转身离开那团紫色,沿着长廊走回她的院落,不!应该说牢房。她进到屋内,僵硬地关上门,并拴住,牢房不都是锁着的吗?

  她拿起妈祖像接着绣,仿佛刚才不曾离开过。只是手颤抖,针直刺到手,她却不觉得痛,倒像扎破了什么,水汨汨地流出来,人一迳的浮在半空中。

  清蕊敲着问:“王姑娘,我们谈谈。”

  手里的妈祖,慈眉善目,救苦救难,泛爱众生……

  门外的吵闹一阵子不休,突然,有人脚一踹,门砰地大开,燕姝依然低头刺绣,像个聋子一样,不受丝毫影响。

  迟风的悍气全在他暴起的青筋中显露出来,他冲到燕姝的面前说:“好!你知道你是人质了,王伯岩夺走我们的货,我们用你来交换,想看他到底是爱财富多,还是爱妹妹多!”

  伯岩大哥没生重病就好……燕姝在心里想。

  “至少我们没先告诉你,让你吓个半死!”他又说。

  但伤痕因此更深。我学会喜欢你这个人,视你为朋友……她暗忖,觉得鼻子好酸。

  “他奶奶的!我不需要解释什么,这是事实,更是任务!”他的声音亦强硬起来,“你就是人质。”

  燕姝放下妈祖像,走到清蕊的身边,跟她低语几句,嗓音无力到如垂死之人,而后再坐回椅子,看都不看迟风一眼。

  迟风脸色涨红,似要杀人,怒瞪着清蕊。

  清蕊吞吞口水说:“呃!王姑娘说……这牢房太华丽,牢饭别再送人参补药了。”

  沉默之后,又是沉默,迟风感到全身有一种奇怪的痛,仿佛她又拿着一把刀抵在他的心口上,只是这次的刀是无形的,但锋刃更真实,甚至足以剖心。

  为什么要在乎她的感觉?存心要骗她,就不怕她晓得!不过是个女人,除了扮观音,什么都不懂,分不清好人或坏人,更分辨不了大海和小川,还敢拒绝和他说话?!

  他回到倨傲的表情,走出厢房后,才冷冷地说:“告诉她,我要她住哪里就住哪里,吃什么就吃什么,人质没有选择的馀地。”

  清蕊站在门口,一边看见迟风疾步而去,一路还拔毁整排扶桑花,又大咒满手腻红;一边是燕姝,针起针落,过分地安静。

  混迹风尘,勘透男女情事,清蕊前思后想,慢慢带几分醋味地明白,迟风要王燕姝,但那偏偏是他最要不起,也不能要的女人,因此举止才会颠三倒四、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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