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得壤树和近车都亮着银辉,他轻飞无声,她也似浮在如水的夜色中,直至入林的深处。
他将她放在一枝横出的树干上,凝视那秀净的脸庞,恨不得学大员习俗,让生米煮成熟饭,那她就永远属于他了。
那黑濛濛之处有窸窣声,燕姝问:“那是什么?”
“鹿群吧!东番岛内鹿最多,常在人的四周。”他说。
“所以港口叫鹿仔港。”她点头,指向东边问:“岛再往里走,又是什么?”
“据说是顶到天空的高山,和深至黄泉的谷地,几乎人鸟绝迹,我比较有兴趣是东番的沿岸形状。”他回答。
“我记得你说过,你说你不相信是蝴蝶形的。”
“燕姝。”他的大手握紧她的小手,“跟着我吧!海洋世界如此大,天地是我们的家,我们可以一起探究东番的海岸内陆,我要带你去看我平户有樱花纷飞的家,还有浡泥的大庄园,不曾见过的奇花异草。如果你胆子够大,我们还能去真腊寻那埋了几百年的宝藏……跟我走吧!”
他的眼中有着从未有过的认真,声音中漾着从未有过的郑重。
“我……这从不是我这一生的……目标。”他令她昏眩,口齿不清,又努力的维持镇静说:“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我和你是完全不同的人。樱子姨希望你娶的是柔顺的江户姑娘,我大哥说你在各港湾都有女人……”
“别听你大哥胡说!那些女人都只是海洋生活的一部分,她们面目模糊,和我对你的心意不一样。你是永远的,属于我李迟风的妻子,除了你,我不会再想娶任何人!”他略为激动,人也靠近她。
已是意动,再听见这段话,教她如何不心荡神驰?但她不是寻常女子,有能力自持。燕姝由树干移开,稍离他一段距离说:“我不想当任何人的妻子,自我划下额头这道疤时,就脱下缠脚布,立志不结婚。请你打消这念头吧!我此刻只想回浦口城,过我原来的生活,继续我原来的志业。”
“什么志业?一个皇帝封的‘观音’,就可控制你一辈子?你就假观音之名,年年迎妈祖,日日混在市井小民间当个女巫士……”他说。
“不是女巫士!我很认真的在学习,学如何医病解困、如何为人排解纠纷、如何帮助那些虔诚的男男女女。”她有些生气地说:“总比你在海上争权夺利,互相杀伐,当个杀人放火的海盗好吧!我宁可当女巫士,也不愿担海盗夫人之名!”
“抱歉,是我失言。”迟风急躁地说:“但也不要老说我杀人放火。论杀人,我绝杀不过大明天子;论放火,也没有大明官吏放得多,当我的夫人毫无可耻之处!”
“又是狡辩!你为何不让‘风狼’洗刷掉倭寇的恶名呢?”她此时仍不忘使命,“你在海洋的势力那么大,何不和官府合作,让沿海百姓都能安居乐业,不再受蹂躏流离、家破人亡之苦?”
“我们试过了!你忘了吗?六年前,我的义父是一心想要合作,结果却被大明朝廷将了一军,死得凄惨。朱元璋除了‘寸板不准下海’外,还有‘海疆为不征之地’的圣旨,凡是海上贸易及征探,对朱家天下而言,都是罪恶和非法,我可不会笨得回陆上自寻死路。”
“你不肯回陆上,我又不愿到海上,根本毫无婚配的可能。”她哀伤地说:“不要再谈娶我的事了吧!”
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光芒,大步踏过,这回是握住她的肩,“告诉我,撇开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你呢?你自己心里是不是喜欢我呢?”
他的脸只在寸许之外,浓浓的眼神和山林强大的黑黝,形成一股教人动弹不得的魔力。他的手来到她的胸前,拿着那小金丝笼后,就静止不动。
他那男人的味道及力量,似澎湃海洋,高遮住天,令燕姝手脚皆软,背后的夜如一堵墙,断了她的退路。当他揽住她的腰强行要吻她时,像是浇灌的热流,由头到脚,四肢百骸,无不在沸腾中,而她的内心更有一把火,让热流源源地不竭止。
这就是男女夜半的闺房情事吗?她十九年生命,清清白白,从未想过一点肌肤之亲。如今,整个人在迟风怀中,他吻到她细白的脖子,手在玉背摩挲,这就是所谓的销魂滋味吗?
是东番的月,蛮荒的夜,男女纵情交会的林间,南海沁暖的风情,使父母的期盼,天妃娘娘和靖姑夫人的庄严都遗忘在无际的黑暗中。
猛地,如霹雳一般,王伯岩手拿大木棒杀劈过来,月光下,真像是鹰枭猛兽。燕姝惊得站不稳,和迟风的缠绵温存也恍惚是梦,不该是她作的……
“你把我妹妹怎么了?三更半夜诱拐她,是什么意思?”王伯岩又叫又跳的,拉着燕姝就到他身后,“我好歹敬你是兄弟,你怎能使这种下流伎俩?”
“这哪是下流?我们是定情。”迟风笃定地说。
燕姝真想往地洞里钻,更希望手上有一把刀……有刀又如何呢?自残或抵在迟风的胸口?那身体及心头被他扰起的混乱,令她百口莫辩,无法自明,只能霞焚满面!
这时,火把纷纷燃亮,寂静的夜充满人声的骚动。燕姝发现林中又走出几对男女,都是习俗默允下的幽会。
一些大员社妇女叽叽呱呱地将燕姝拉到一旁,而男人们则和迟风来回对话着,最后还哈哈大笑。
“他们在说什么?”王伯岩有不祥预感。
“今晚是定情之夜,明晚是一年中月亮最圆时,大员社要举行盛大欢宴,为定情的男男女女行婚礼,包括我和燕姝在内。”迟风缓缓地说,并微笑地看着燕姝。
“我根本没有同意嫁给你!”燕姝惊愕地澄清。
“按大员规矩,亲吻就算。”王伯岩欲插嘴,迟风又说:“你最好别闹事,他们视婚礼为神圣,你若有不敬行为,到时要削人头,我也爱莫能助了。”
“李迟风,婚配是两厢情愿是事,你不能拿海寇巧取豪夺的方式对我,我不承认,也不会屈服的!”燕姝急急的说。
“你也喜欢我的吻,不是吗?”迟风淡淡地说,并要妇女们带她回竹屋,“好好准备吧!我的新娘。”
“造孽呀!我不是说过风狼诡计多端,别和他单独相处吗?你为何不听?”王伯岩对着远去的妹妹大吼,又转头对迟风骂道:“你就非要毁掉燕姝,不达目的不罢休吗?”
“那整船的货,浡泥的香料园和鸡笼的一半金矿,仍然是你的。”迟风一样是平静的表情,“大舅子,火气别太大,这是喜事,你就好好的享受庆典吧!”
燕姝几乎是脚不着地,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屋的。从浦口城郊迟风绑架她起,都是亦侠亦盗,没见他杀人抢劫,只知对她这人质还算厚道,甚至有几分倾慕,戒心就渐无。
今日才见识风狼的狠辣手段,令人措手不及。她原本就不该和他谈,她一个单纯女子,怎斗得过历尽江湖的他?
又是太自不量力,屡次想收服“顺风耳”失败,反成了他的“夫人”。天妃娘娘,燕姝愚昧无能,意志不坚,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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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午后就已燃起数堆,铁片口琴不时嘹响,孩子们早在那儿嬉耍跳舞,唱着呜呜的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