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姝……”迟风动容地握着她的手。
“迟风,你不是要我当你的家人吗?那就听我的话,速速找义士狄岸。”她靠近他说:“不管你过去是如何的杀人劫财,但我深知你是血性男儿,天生重情重义,小节不拘,大节仍在。你好歹是汉家儿郎,现在有机会为天下除害,这不正是你改邪归正,洗刷海寇罪名的时候吗?”
她的面容姣柔,声音甜美,勾挑了他全部的心。
“想想我的疤,为我除去严鹄吧!”她又说。
“对!还有罗龙文,我义父被杀,他也是祸首之一,该是我复仇的时候了。”他喃喃说。
“是的,如今是正义对抗邪恶,你必须学着为天下人着想,才不愧当年你先祖起兵反元的义举。”她提醒道。
“唉!我也了解那称帝为王的想法太天真,但仍忍不住那诱惑。”他叹口气,“不过,老实说,我还比较信任严嵩父子,因为他们坏得坦白,纵奸纳贿无所不做,我若靠拢,闽浙总督一职,多半不会食言。但徐阶和戚继光又不同了,他们自认为是正义的化身,耻与匪贼为伍,只怕利用完我,便翻脸无情,说杀就杀,如待我汪义父一般……”
“不会的!当初杀你义父的胡宗宪根本是严嵩党。再看看我大哥,归降后,不也既往不咎,受朝廷重用吗?”她热切地说:“迟风,相信我,只要你能完成正义任务,必有一条康庄大道等着你。你难道不希望你的海上王国不再有战争屠杀,百姓能安居乐业吗?这不正是你施展海上宏图的时候吗?”
“燕姝,你是我的观音,我只相信你,你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他喜欢海上王国那句话,“你永远是我唯一的皇后,唯一能命令我的人。”
心念涌动,她的泪缓缓流下,他俯向前,亲吻着那泪珠。所有的旖旎情思又在两人的呼吸及肌肤间,浑浑蒸蒸地销魂,令他们不忍分开,想缠绵至永夜。
“不!这是道观……”燕姝回避着,指着墙上一条青纱佩帷,还有分别由武夷山升真玄化洞天,庐山洞虚咏真洞天和天台山上清玉平洞天特意请来的道像及符炉。
“天也快亮了。”迟风和她耳鬓厮磨着说。
果然东方已呈现曦光,更夫敲了五下,小鸟儿早在树上啁啾,鸭儿在水面呱呱。他们竟促膝谈了一夜?
“我该走了。”他直起身,情绪依然亢奋。
“你一定会去找狄岸吧?”她想再次确定的问。
“放心,他人此刻约在绍兴一带,我今天就启程去绍兴。”他说。
“对了!严嵩党的人各个心狠手辣,你去贼窟,一定要万分小心,别露出破绽,免得招来杀身之祸。”她说。
“金丝燕,你忘了我自己就在贼窟混了二十年吗?”他吻她一下说:“不过,我很喜欢你的叮咛和关心,我会回来看你的。”
离别在即,仿佛生死,她急切地说:“迟风,你努力做,有一天等你不再是海盗了,或许我……我也不当……”
看她眉眼含情,千言万语,他替她接下去,“你就不当观音,打破不婚的誓言,嫁给我为妻吗?”
“我……不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勉强回答。
“想想看,当总督夫人不也能救助天下苍生,依然可以是众人心目中的活观音吗?”他微笑着说:“燕姝,在二十年前长坑、赤霞的那场劫难中,你就注定为我而生了。”
外面突然有声长哨,如丛林鸟鸣。他说:“有人在催我了。对了,若今早你的老妈子和丫鬟唤不醒,别慌,她们不过是中了迷魂香,若不这么做,我们就无法彻夜长谈了。”
她再一次惊诧,自己可是完全被蒙在鼓里,对这江湖上的种种,她果真太生嫩了。
见迟风轻悄地由窗口跃下,河面已有小舟备着,撑桨人接着迟风,瞬间就往绿荫深处荡去。一时烟水迷蒙,他也只来得及回首,并挥一挥手,然后如梦般消失无踪。
燕姝一夜未眠,感觉十分疲累,但内心的悸动却使她阖不了眼。天妃娘娘,她是不是终究招降了“顺风耳”呢?她的恳切相劝,正也为大明百姓消弭了一场战祸,甚至是闽广海疆的倭乱也将平定,算不算替天行道呢?
但她没有意料中的兴奋或觉得骄傲,反而忧心迟风,安徽江西一带如今风云雷动,各路人马聚集,他身处在险恶中,一不成功,真会连尸体都找不着。
不!他既已是她的“顺风耳”,就等于在她的保护之下,不容有差错!
燕姝觉得心意烦乱,走到窗前,太阳已出地平线,雾散去、露消逝,叶树闪着耀眼的色彩,河面映着蓝天白云,不再有烟水迷蒙,她不禁问,迟风真的来过吗?
的确,他带着海洋味道的笑容,血性男儿的吻,潇洒挥扬的手,都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和心版上,他是来过了,也为她许下了除好救民的承诺。
她会日夜为他燃灯忏罪,焚香祷祝的。
第八章
一片心
多情谁似南山月,
特地暮云开,
灞桥烟柳,
曲江池馆,
应待人来。
——陆游·秋波媚
嘉靖四十三年秋末,福州,总兵衙门。
戚继光坐在案桌前,眉头紧皱,手抚着玉面的官印,冷冷的,才取得不久的。以三十六岁之龄就当上总兵,一省最高的军事将帅,还真不容易呀!
他相信自己是值得的,从十七岁守卫京师起,他就一心为国。二十五岁入山东打倭寇,他更是勇往直前,还赋诗“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来表明效国保民的大志。
十多年了,由山东、江苏、浙江到福建,有了他一手操建的戚家军,就不信倭寇不平!
他的手移向一份红封印机密公文,来自京畿内阁的,说海寇李迟风愿效命朝廷,潜入江西,准备破坏严嵩父子造反的巢穴。在此关键时期,希望闽广能暂停剿寇,免得坏了除奸大计,使祸患更深。
胡闹!严嵩父子是“奸”,倭寇难道不是吗?除掉一群狼,又引进一群狼,一样祸国殃民。哼!去年几场战役已打得海贼们落花流水,成强弩之未,岂可让他们有喘息的机会?
右手边尚有一叠私人密报,也是关于李迟风的。自从他三月份到达福建,戚继光就派人监视他的动向,可惜这个人十分机警,来去如风,飘忽不定,没有人可以预测他的下一步行踪。
半年的辛苦备至,总算抓出几条线索。李迟风化名卜见云,曾出入浦口一带,并和翁炳修有过来往。
以前几任总督常语重心长的说:“去外盗易,去中国盗难;去中国盗易,去中国衣冠盗难”,这翁炳修不就是活活的一个衣冠盗吗?只不过,他如今是俞大猷的亲家,若追根究柢,怕会株连太广,令他实在无法下手。
最令人意外的是自江西传来消息,说李迟风此次加入反严阵营,风里观音游说有功。戚继光很难接受,燕姝这女孩才貌双全又聪明大度,不但为闽地百姓喜爱,还是他夫人的义妹,怎么可能呢?
但来者言之凿凿,想必还是被王伯岩拖累的结果。哼!为寇四年,早知道这个人是不可靠的!
厅外有人报告,说俞平波到。
这年轻小伙子一进来,面色便极为凝重,参拜完就说:“我和我岳父谈过,他说他真的不知道卜见云就是李迟风,还一直以为是王伯岩的朋友,是由广东南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