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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和令外甥的亲情,有没有到祸福相倚或生死与共,那不干我的事,我只知道,王伯岩的父母已死,又无妻无子,最亲的就是你这个舅舅了。”。见云说着,又慢条斯理地拿下墙壁上的象牙,再度审视。

  妈祖观音呀!翁炳修的脸顿时涨成猪肝色,那可是连闽浙总督胡宗宪都要不到的珍宝呀!他跪爬过去,双手仰接,深怕又摔了象牙,脱口就说:“伯岩最亲的人不是我,他王家还有一个妹妹,他最疼那个小妹。”

  “哦?”象牙终于又安全的回到架上,卜见云面无表情地说:“王伯岩有个妹妹?我怎么没听他提起过呢?”

  翁炳修一说完,就立刻后悔了。燕姝向来是受到众人保护的,他是她的亲舅舅,也极喜爱她,怎能一急,就把她推向狼口呢?

  他正想找藉口否认时,卜见云突然掐住他咽喉,往靠内院的窗边闪避,原来是有个极轻的嘶声传来。

  翁宅的大门开启,两顶辇轿抬了进来。深蓝色的布帘掀起,头一顶轿放下的是翁太太和翁小少爷。

  “爹,爹!”小少爷一回家就喊。

  “爹正在谈生意呢!”翁太太好不容易哄得他乖乖的,再带进里屋去。

  第二顶轿,先出来个紫衣姑娘,卜见云认出她是翁家的千金,但不记得名字。随着她之后现身的是个红衣姑娘,一个他完全没见过的女孩。

  卜见云的双眼立刻被那抹红吸引,像一团赤浓得化不的胭脂,又像海底整片嗜血的赭朱珊瑚,又俗又艳。但那红之中的脸蛋,清姣如蚌壳里方取出的珍珠,黑发覆额,相映如星与夜。乌黑、雪白、胭脂红,都是天地间最纯的颜色啊!

  这女孩使他想到涵洞里轻盈的金丝燕,若关入金丝笼中,必然玲珑好看。他低声地问:“她是谁?”

  咽喉上的压力让翁炳修无力思考,也马上明白“她”指的是谁,于是沙哑地说:“呃!她就是伯岩的小妹,她……她正扮着观音……”

  “观音?哈!”卜见云皮笑向不笑地说:“一方是观音小妹,”方是浦口几万人的性命,王伯岩比较有可能为哪一方回来呢?”

  翁炳修很不想回答燕姝,她毕竟是个年轻姑娘,哪能应付海盗呢?但脖子上的手劲就快让他停止呼吸了,在走投无路下,他只得说:“是妹妹……伯岩愿意为这妹妹做任何事……”

  卜见云的手松开了说:“好,我就要她。”

  鼻喉间的呼吸畅快了,但翁炳修的心却又沉重了。这恩将仇报的王伯岩,当年犯罪潜逃,全靠他这舅舅打理诸事,帮他葬了父亲,又收留妹妹,如今却丢这种烂摊子给他!

  燕姝也真是可怜,但牺牲她一人,能救浦口全城人的命,不也是功德一件吗?这或许是她受封为“风里观音”,命中注定要做的善事吧?!

  唉!牵连太广,他也只能先求自保呀!

  * * * * * * *

  一整个早晨,燕姝都随着妈祖宫里的道姑学符咒和消灾之语,有求亡灵解脱者、求五福康泰者、求雨泽抗旱者、求赦免罪恶者……

  因内容繁杂,伴她一起的表妹佩如早因不耐而离席了。

  燕姝倒还认真,不懂的就囫囵吞枣,因为需要嘛!

  自从她迎妈祖后,就有不少善男信女视她为活神仙,上门要求解运治病,那份虔诚教人不忍拒绝。

  但若要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对一个十九岁的姑娘,确实是个压力。她很努力的学,但那些“玄微秘法”、“灵宝大典”和“道藏礼记”,部部都似砖块般沉重,如攀不完的仙山、探不尽的天洞。

  “我看哪!那些书还没读完,就先砸死人了。”佩如曾如此埋怨。

  要修行!又谈何容易?否则,神仙也不会希罕得像宝了。

  燕姝向来有十足十的活力,就像她出娘胎的传奇。每当午后,翁家女眷都闭门小憩时,她还能在太阳底下研制各种香料,再分装到小绢袋里。

  “沉香、苜蓿香各五两,白檀香三两,蕾香一两,青木香……”燕姝念着,突然呀地一声,转身跑进屋内。

  她爹娘牌位前的青木香已燃到只剩寸许,她忙再点上一炷,并由窗外摘几朵茉莉放在清水盆中,然后很虔敬地叩头。

  母亲生她时因失血过多,身体一直很羸弱,但因护儿女心切,医药不离地苦捱到长子、长女嫁娶,幼女选入“观音”,才瞑目归天。

  父亲则一生困顿、官场倾轧,后因大哥杀妻畏罪潜逃的刺激,再加上严家的排挤,三年前也含恨辞世。

  “爹、娘,请保佑我早日寻到大哥的下落。”燕姝悲声的说:“这是你们生前的遗愿,若女儿不能达成,又有何资格为众人解苦难呢?”

  缭绕的青烟,蒙蒙幻形,飞出窗外。在那晴蓝的天空下,有一棵古拙盘结的榕树,还有沿篱笆绽放的白茉莉。

  夏蝉嘶嘶,如在低诉,如在传应,教人失神。

  有人由院子里匆匆走来,燕姝忙收起伤心,露出沉稳坚毅的模样。既然寄人篱下,就不再是父母呵护着的娇女儿了,就连哭也不许。

  “燕姑娘,这衣裙我都清干净了。”曾妈进了屋子说:“秋天的妈祖宫丰收庆还要穿,别让它生霉长虫了。”

  燕姝忙接过那套大红的观音袍,整齐的收在箱底,并放上几个小绢袋说:“放心,这是我自己研磨的‘干香’,薰衣裳特好,不怕潮也不怕虫。”

  “干香?燕姑娘真能干,会弄香,难怪身上屋内都是好闻的味道。”曾妈眼睛一亮地说:“能不能也分我几个,让我的亲戚朋友沾沾仙气?”

  “仙气倒是没有,你喜欢就拿去吧!”燕姝微笑着说。

  曾妈自然就不客气了。

  到翁家这两年,燕姝的衣食起居都由曾妈一手照应,但曾妈不比玉嫂,没有自幼的养育感情,不但不能深赖,偶尔还得“贿赂”一下。

  她非常想念像第二个母亲的玉嫂,但爹过世后,奴仆解散,玉嫂也呼天抢地的被儿子接回乡下去了。

  “还是我们燕姑娘慷慨识大体,莫怪是观音化身,能服侍你,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呢!”曾妈将口袋装满了,由燕姝身后见到木框上有两幅女神绣像,好奇的问:“这个没绣完的我认出是妈祖,那另一个绣完的是谁呀?!”

  “她是临水夫人陈靖姑。”燕姝回答。

  “陈……靖姑又是做什么的?”曾妈不解的问。

  “她是陆上女神,专门收妖的,据说她和海上的妈祖都是观音娘娘指派降世的。”燕姝回答,“后临水夫人怀胎时,和妖怪斗法,斩了妖怪,自己也难产而死,死时立誓要帮助所有的妇女平安生子。”

  “哎呀!我想起来了,这很像我们村里人拜的陈大奶。我们若要求子、安胎或趋邪,都是找她,可我还不晓得她有名有姓哩!”曾妈恍然大悟的说。

  “嗯!陈大奶很可能就是临水夫人,但她的庙并不多见,哪天我倒想去参拜一下。”燕姝说。

  “燕姑娘能到我们村里来,可是大事一桩,我们村人可有福气了。”曾妈话说一半,忽然抬起头,看见榕树下的人,忙嚷嚷,“嗳!俞公子又来看你了。”

  燕姝望向窗外,那正漾着一脸憨笑的,不正是俞平波吗?

  * * * * * * *

  俞平波,是俞大犹的第二个儿子,向来随父亲由浙江、福建到广东征讨倭寇,他此刻卸下盔甲车装,身着一袭百姓布衣,少了平日的威仪,多了一份大男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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