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和你合伙共事,你难道从没听他提起吗?”
于敏容面露尴尬地承认,“青云与齐放的确有一个叫‘震天’的朋友,每次齐放从美国返台前,总是以电讯传呼青云,嚷着要预约‘震天’上夜店或Pub聚餐拚酒量。
“有几次他们想邀我一起去,打算将‘震天’介绍给我认识,我当时认定他们两个大男孩口中的‘震天’是酒肉朋友,对他少了几分好感,也就错过一睹这位‘震天’的庐山真面目。”
“这么说来,那位与你素未谋面的‘震天’,与你所知有限的‘邢谷风’该是同一人了,挺好的,这下孩子不怕没爹可认了。”
于敏容当下红了脸,她摊开那本有着佟青云与齐放照片的册子,翻前顾后地拨动纸页,期待地问朋友:“你晓得这个‘震天’姓什么呢?”
信蝉爽快地说:“姓唐,叫震天。怎么?你有印象吗?”
于敏容慢条斯理地说:“好像有,只不过我现在的脑子里到处飘着一些国中生的影像。”
巧的是,话才说完不过十秒,她便找到了邢谷风少年时的照片,加速了她的记忆列车。
一脸傲然不逊的帅气面孔下,明明白白地印着三个楷体字:
唐震天。
毕业照里的人比她印象中的男孩长了两岁,略显成熟、稳重一些。
知道了他年少的名字,似乎有助于敏容揭开被时间拢上一层翳的记忆,她循着事件轨迹探索,把心镜抹亮后,喜出望外地忆起一个比她矮一个头的国一小男生,在她的脑海里活蹦跃现起来。
男孩叛逆倔傲、藐视纪律,缺乏安全感与定性,三不五时会冒出让女老师花容失色的三字经,一旦站在自己喜欢的女孩子面前时,却又变得腼腆不知所措,竭力保护那颗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心。
于敏容这时了解,邢谷风曾当着她的面,承认自己偷偷喜欢过一个学姊的事,不是信口胡诌。
她对他因此产生了几分虔诚的了解,也为前些日子,自己曾指控他不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正人君子而感到不安。
她专注地想着往昔旧事,对屋内乍响的门铃声全然不感兴趣,等到反应过来时,信蝉已自告奋勇地代替主人跑到门前探问来者何人。
来者隔着铁门望着信蝉,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倒是信蝉和颜悦色地开了门,亲切地对不速之客笑笑,招手要他进屋说话。
邢谷风没踏过门坎,眼光飘向客厅,与不动声色的于敏容四目接触后,见女主人没表态的意思,反而拘谨有礼地清了喉说:“我没料到蝉姊会在这里,我改天再跟于小姐约时间好了。”
信蝉见平素酷得不得了,决断力强的邢谷风也有温吞、却步的时候,忙先下手为强地拎起搁在门边的提包,表示道:“既来之、则安之,你还是先进门,跟女主人打过招呼后再说。至于我,正打算上医院去陪阿城,你有没有话要我转给他?”
一提到雷干城,邢谷风马上恢复了乎日的机灵,“请他安心养病,别做无谓的操心。”
信蝉很感谢邢谷风体恤病人的用意,鼓励似的跟他眨了眨眼,回身对静默下语的于敏容轻呼一句,“敏容,有朋友来找你,我先走了,咱们改天再联络。”
说完后便将门带上,把女主人与不速之客关在门里。
于敏容原地站着,良久没吭声。
邢谷风只好比比身后的门,摆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问:“你要我改天再来吗?”
她的意识这才回复过来,“对不起,我没有不欢迎你的意思,请你务必留下。”说话时,她一手搀在酸疼的腰背上,另一只手则整理起沙发上的靠垫,摆出请上座的手势。
邢谷风坐下后,瞄到堆栈一地的纪念册,再有所领悟地看了于敏容一眼,这才注意到她身着弹性韵律裤装。
以一个妊娠近七个月的孕妇而言,她丰润的娇躯仍是极为引人注目的,邢谷风深深地被她悠然散发的女人味所吸引,完全没想到自己对她流连忘返、情不自禁的举措会加重她的不自在。
为了转移开他炽盛的目光,她勉为其难地问一句,“你想喝什么?我这就去准备。”
“白开水。”他简单地说,目光从她身上撒开,再度停在敞开的纪念册上,寻到自己年少时期的照片。
见他挪了眼,于敏容本该松一口气的,因为有纪念册为凭证,她不必跟他多谈自己迟至今日才搞懂他的真实身分,那会让她感到愚蠢失面子的。
但不知为何,一股不受他青睐的失落感却在瞬间窜上她的心头。
她这才恍然大悟,女为悦己者容的道理,她其实很在乎他的看法,也满心欢喜被他注视的,因为,他看她的模样总让她觉得自己是朵待采的盛放花朵。
本于尽一个女主人的职责,她觉得只奉上白开水算不上待客之道,于是建议说:“我冰箱里有果汁、啤酒;橱子里有红白葡萄酒、白兰地及威士忌,或者你喜欢清酒或竹叶青?”
其殷勤的程度简直可用“讨好”两个字来形容。
对于她的转变,邢谷风是受宠若惊的,但他没招呼她一声就跑来已谈不上礼貌,现下若让她费心张罗招待,更是过意不去,他于是坚决保证,“我不是在跟你客套,真的一杯清凉白开水就够了。”
“哦!好。”她感激他的解释,倒来一大杯白开水,放在他伸手可及的茶几上,然后将落在颊边的一撮发挽到耳后,打算往他对面的沙发椅走去。
邢谷风适时地轻挽住她的肘,“我不会突然攻击你,坐我身边聊一下好吗?”
“好。”她应声在他旁边坐下,紧张之余,她没算准间隔距离,落坐的位置恰好紧靠在他身侧。
他们肩抵肩、腿贴腿,膝碰膝地黏在一起,四眼互望,花掉的焦距滑稽得可以,而他的手肘则被她圆滚强势的肚子逼得不知该放哪里才好。
为了表示她信任他不会攻击人,她没有立即调整位置,一径地绷着紧撑的神经,大气不敢喘地危坐他身侧。
一股别扭正在两人之间酝酿着,他感觉得出她坐立不安,于是主动往旁挪开了几吋,提醒她,“这是你的地盘,你何不放轻松一点?”
她投给他古怪的一瞥,“我知道,但没法克制自己……”
她的眼光变得蒙眬而脆弱,情绪也跟着激动起来,泪没来由地在她的眼眶边溢满,如串的泪珠在眨眼之间便滚下了颊。
他以为是自己说错话惹哭了她,想过去给她一个安慰的拥抱,又没把握她会领情,于是两臂交握胸膛,忧心忡忡地望着她。
于敏容抽搐地解释自己失态的原因。“人家已经警告过我,怀孕后别动不动就哭,以免伤到胎气……”
了解错不在己,着实让邢谷风大松一口气,他伸长手臂轻搭上她的肩。“你想哭就哭,憋着情绪不发泄反而伤身。”
她撇过头,目光略过停在他象征性施惠的手,调转到他深藏不露的脸。
他那彬彬有礼,含蓄自持的标准模式跟她初次在夜总会撞上他时如出一辙!
这个发现不但没让她好过些,反而凸显出一个她害怕承认的事--
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那一晚,主动搭讪说要请她喝酒的人是他,但拉着他的领带拖着他去开房的人却是她。
原来,她才是那个促成不幸的一夜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