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她打小在花荫阁长大,风尘打滚多年,纵使她年纪尚小,可她有眼睛、有耳朵,听得真,见得实,只消一眼,她便能看得透彻,人情事故她是比同龄的姑娘明白得多,这些都不是假。
而且,她深信有着一双奕奕生辉、清澄眸子的男人,绝对是位伟丈夫!
“娘,张大哥并不是爹呀!纵然爹负心,贪新忘旧,但并非全天下的男人都是如此,‘良贱不相匹敌’的道理我不是不明白,可夫妻要过一生,靠的是‘情深意重’四字,身份是虚,这情爱才是真真切切的哪。”
“你可别和娘说,只要他要你,就算没名没份跟他一辈子你也心甘情愿!?”
是有这样的打算,只要能和张大哥在一块儿,什么名份、地位她都不强求,只是碍于娘亲的怒颜,这种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抿唇不语,苏蓉蓉仅微微敛下长卷的羽睫,算是默认了。
“你呀你呀,真亏得是我苏媚娘的女儿,怎么就这么没骨气!”真是气煞她也。苏媚娘气得扬起手来,可一见稚气的小脸映着坚定不悔的神色,这一巴掌是怎么也无法狠心挥落。
坚决的模样仿佛是那程子的自己,同样的话、同样的用情至深,不同的是,她遇到的是个混帐男人,教她把一生的青春年华都给赔了进去。
男人的心思,太过捉摸不定,她已尝得了苦头,相同的路她不希望自个儿的女儿来走,只因当初,她就是败在年少无知上头。
苦口婆心,为的是什么?
对女人来说,“情”一字太痛苦,不是任何人都承担得起,想她看破一切,遁入风尘,作起逢迎买卖的生意,又是拜谁所赐?大力抹去不及让人瞧眼的泪水,收回纷乱的思绪,苏媚娘把脸一扳,伸出纤纤玉指,指着苏蓉蓉的鼻头喝道:
“总之,这话我是和你说明白。我苏媚娘的女儿虽是个花娘,到底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生得标致有才,有当上正室夫人的资格,能做大的,就绝不能委屈做小的,若有公子少爷二话不说允诺了,婚事也才谈得下去……”
苏蓉蓉张口欲言,还想说些什么,不料话未出口,话头便被突然出现的张绍廷给接了过去。“我答应。”
苏蓉蓉惊得一跳,张大小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连忙转过身去,只儿张绍廷早已换下官服,一身月蓝色长衫,手执一把绢面折扇,更显得风度翮翩,斯文有余,清俊的眉目隐隐含着笑意,深邃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看。
他的突然出现,苏媚娘并不讶异,仅是大大地扬起唇,格格笑道:“唉呀!张大人,就算您允了,可民妇不敢想。满饭好吃,满话却难说,话一出口是要负责的,张大人得想个清楚明白才好。”
“为了蓉儿,值得。”他会到这里,自然是想个清楚明白,就因想得太多、太深,因此平白无故错失了许多良机,如今既已谈到这份上,索性把话说开,以明心志。
他款款一笑,果决地道:“苏嬷嬷,如果还有什么条件,就烦请你一并说清吧!”
爽快!她等的就是这一句话。苏媚娘扳起指头数算:“首要,八大花轿,明媒正娶,婚事得办得风光;其二,既是娶进门,便是你一生一世的结发妻,日后不得纳妾,若有什么过错,为夫者凡事谦让,只可休夫,不能休妻;第三,有子无子乃是天注定,断不可因此而委屈了她。”她微微笑道:“张大人,请您自个儿斟酌了。”
哪里合乎情理,这三个条件简直是太苛刻了!苏蓉蓉听了不住倒抽口气,光是首要的明媒正娶,在身份上实行便有困难,张绍廷是官,娶位花娘当正室,不仅是有玷官常,更是不容于宗师亲族之间,如此不合情理,一般人也难以接受,这样强求来的姻缘,能称得上圆满吗?
或许,一时情迷,张大哥答应了,可做夫妻是一辈子的事,时时承受大伙儿不谅解的目光,日子久了,当初的浓情蜜意、真情不悔,当真能永保下去?
想到此间,她是有些退缩了。
她宁可徒留遗憾,也不愿日后让他埋怨、后悔。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不如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拿不准的心思是定了,苏蓉蓉只有勉强地漾着笑容,想表现出不在乎的阔达,然而却更掩不住伤痛失落,咬紧下唇,艰难地说:
“张大哥,娘提的条件,你就推辞吧!我知道,你愿意明媒正娶,可男婚女嫁,不是两厢情愿就好,娘说得不错,咱们门不当、户不对,月老为你拣的是名门闺秀,不是我这花娘啊!有你这份心,我也就心满意足了。”说音未落,早已泪流满面,她赶忙拿起腰间的手缉拭去眉梢的水珠,却被一双温柔的大掌揪住。
“你也说了,这不是两厢情愿的事,你怎么就不问问我的意思呢?”嘶哑的声音是压抑着多少无数难以言喻的情感,心疼心酸,但更多的是不舍。
啄吻柔嫩的手心,张绍廷百般怜惜地道:“我之前说过,若连自个儿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没你在身边,那我这巡抚还当的有什么意思!?”
这样的委屈求全、这样单纯的心思,他还会不明白吗?他当然知道她愁的是什么,就因如此,他怎么能因而委屈了她!悄声一叹,张绍廷执起她的手放到唇边,眉头紧紧揪结。
他倒希望她能私心一点,不要这么识大体,这样的折磨他已经受够了。
“可是……”
“没有可是。”丝毫不理会她的辩白,他强硬地截去话头,仿佛下定决心。他嘴角一敛,沉声道:“我已决定,罢官请辞。”
“不!张大哥你绝不能罢官,朝廷需要你,百姓们更需要你呀!”大眼圆睁,桃花似的脸蛋明显闪过一丝惊慌,苏蓉蓉有些无措地挣开他的紧握。假如张大哥真为她罢官回乡,那就真是她的过错了。
“可是……”张绍廷还想出言反驳,一只玉葱似的纤指不意贴住他的唇,只见她摇了摇头,泛红的眼眶有着欣慰。
“男子汉志在四方,怎可为了儿女之情抛去大志?我不是红拂女,更非梁红玉,也没有她们的大度,可事情的利害,我倒还分得清楚。若然你执意罢官求去,只因为我,岂不替我安上个‘红颜祸水’的罪名!?”
“张大哥,我什么都不求,只要在这里……”她指了指他的胸膛,扬起淌得满脸泪水的脸庞,漾出一抹温润恳切的笑,“有我。”
“她说的没错。就算你要请辞,皇上肯定不准,况且朝廷现正是用人之际,满朝文武大臣,真正称的上是清官能有多少?你得多体谅皇上保全清官之心和百姓的期许。”黄衣公子呵呵笑着走近,朝张绍廷睨了一记眼色,示意要他噤声,莫泄漏身份。手执褶扇,他有意无意地回望身后跟来的元照一眼,扬起眉峰,状似困扰道:“不过这问题确实棘手,我倒觉得,成亲是双方的事,只要彼此的宗族没异议,是不用在乎旁人的闲言闲语,况且男女居室,乃人之大伦,皇上并非庸俗之辈,是不会单凭言官的参劾定罪。元大人,你认为如何?”
挨过眼色,元照明白会意,也就打蛇随棍上,淡然一笑:“龙公子说的是。”他摩挲着下颚,语气十足可惜地道:“绍廷,十年寒窗金榜题名可不是件易事,若你执意如此,想必蓉妹子心里也会有疙瘩,不如就把此事化繁为简,按苏嬷嬷的条件,规规矩矩的办了,管他人爱嚼啥舌根,你俩儿过得舒坦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