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地,甫入喉的茶水又倒喷而出,聂冬雁愕然回眸。
“怎么?茶太烫口?”
李慕白低眸凝视着手中的茶,表情僵硬,“这茶,谁泡的?”语声也有些闇哑。
“一向都是秋香泡的呀!”拿一条与衣裙同色的发带将满头乌黑丰润的长发束好后,聂冬雁一边戴上一对雅致的珍珠耳坠子--李慕白送她的,一边朝他这边打量。“不够香吗?会不会是她忘了冲第二泡?你知道,这种茶一定要第二泡才会出味。”
缓缓地,李慕白将视线拉抬上来,古怪地盯住她,盯得聂冬雁开始不安起来,戴好耳坠子后立刻起身过去。
“真的那么难喝吗?”她拿过去茶杯,“我喝喝看。”茶沿就口欲喝。
冷不防地,李慕白一掌拍掉茶杯,聂冬雁呆了呆,尚未反应过来,李慕白业已环住她的腰际飞身破窗而出,但方始见到灰蓝的天空,迎面三道凌厉的劲风便扑击而至,李慕白倏然侧旋而下,落地略显颠踬。
“怎……怎么了……”
回目急视,眼见居楼前围着十人,个个劲装打扮手持武器,各自占据了最利于出手搏杀的位置,聂冬雁心中当即有所颖悟,霎时间,她宛如掉入冰窖内,全身都冷透了,但她依然不愿相信。
“不,不可能、不可能……”粉颊微微抽搐着,她连连摇头。
聂文超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戒慎地盯住李慕白。
“恶阎罗,不必再费事抵抗了,我想你该听过唐门的千魂绝,只一沾喉,一般人至多三个时辰便封喉毙命,习武之人或可支撑三天,内功再深厚亦不会超过十三天,你再抵抗也是无用,终究是死路一条,看在雁儿的份上,只要你束手就缚,我们会给你个痛快……”
“不!”双目泪光莹莹,聂冬雁尖锐的泣呼,悲愤、狂怒。“为什么?为什么?他救过你们呀!”
“不,他没有救我们,”聂文超冷漠平板地说。“他救的是你,不是我们。”
“什么?你……你竟然……”聂冬雁难以置信地再度猛摇头。“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怎么可能?”
“我们是为你好,雁儿,”聂文超脸容更冷硬。“华山派掌门已发下侠义帖,广邀武林同道共同征讨阎罗谷以及与阎罗谷有关系的人,倘若你继续跟他在一起,必然没有活路可走,而我们两家人也都会被牵累,为了切断与阎罗谷的关系,更为了避免他说出与我们之间的牵扯,这是唯一的一条路。”
这是唯一的一条路?
牺牲救命恩人来保全他们自己?
终于,聂冬雁相信了眼前的事实,愤怒的目光徐缓地扫过眼前每一张熟悉的面孔,除了杏夫人和聂元宝,每一个被她扫视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别开眼,不安地望向他处。
最后,视线回到她的亲爹脸上,憎恨又懊悔的盯视着,她咬着牙齿,全身血脉偾张,一肚子狂焰,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
蓦而,她放声高亢的大笑,“侠义?侠义?这就是所谓白道的侠义?”笑声充满了嘲讽与轻蔑。“慕白说的没错,这世上没有需要帮助的人,只有忘恩负义的畜生,伸手救了只会被反咬一口,就像你们,你们是畜生,忘恩负义的畜生,没良心、没人性的畜生!我错了!天知道我有多后悔,我竟然要他出手救你们这些根本不值得救的畜生,以至于今日他反被你们这些畜生陷害!”
“么妹,我们……”聂元春不安地试图解释。
“住口!”聂冬雁怒吼。“别叫我,我不认识你,你只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畜生,你们统统是披着人皮的畜生,我不认识你们,你们这些卑鄙无耻的畜生,我不认识你们!”
聂文超霍然沉下脸去。“雁儿,我是你亲爹,你竟敢……”
“亲爹?我呸!”聂冬雁下眉地吐了一口痰在他身上。“我没有像你这种无仁无义又没良心的亲爹,他死了,他早就死了,在他爬到另一个贱女人身上找快活时就死了!”
刻薄的言词,轻蔑的语句,聂文超听的不由得勃然大怒。
“你这逆女,我要打……”话才刚说到这里,蓦然眼前一花,他忙眨眼再看,骇然发现李慕白业已抱着聂冬雁射出十丈之外,不禁气急败坏地失声大吼,“快呀!还不快截住他,别让他给跑了啊!”
一群人先后急驰而去,拚了老命追赶,每个人心中都很清楚,若是放虎归山,往后麻烦可就大了!
天际,一声闷雷猝然响起,雨,又开始落下来了。
第九章
黑压压的乌云层层堆积在空中,既沉又重,风,萧瑟的吹拂着,越吹越狂,连串的雷鸣后,绵绵细细的雨丝蓦然转成倾盆大雨,又急又猛,仿佛老天爷在嚎啕大哭,溪河急速的奔流,悲凉的呜咽着。
蓦地,白茫茫的雨雾中冒出一条黑漆漆的身形,如飞鸿般越空掠至,却在溪河傍一个踉跄跌倒。
“慕白、慕白,你怎么了?我扶你,快,他们快追来了……”
“不……”喘着气,李慕白一把抓住她的手,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我不是要带你逃走,我……”
“为什么不逃?难道真的要乖乖任由他们杀吗?”聂冬雁慌张气急地大叫。
李慕白轻轻摇头。“听我说,雁雁,我并不是要带你逃走,我是要告诉你一件事……”
凝视他片刻,聂冬雁忽地跪在他身前,不急了。
“我明白了,慕白,千魂绝是没有解药的,所以再逃也没用,是吗?不过你放心,我会跟着你的,无论你到哪里去,我都会跟着你的,你前脚走,后脚我就会跟着来,绝不会让你久等。”
李慕白怜惜地抚挲那张深情的美丽娇靥,深深叹息。
“不,雁雁,如果我死了,你绝不能跟着我……”
静了一下,“为什么?”聂冬雁面色剧变,?然拔尖嗓门抗议。“为什么我不能跟着你?我不管,什么我都能听你的,单就这一件,说什么我都不听,不听!不听!不听!你作鬼,我也要作鬼,你阻止不了……”
李慕白捂住她的嘴,深刻而沉重地凝住她。“雁雁,你怀孕了。”
聂冬雁一震,想也没想,脱口便否认,“胡说,我才没……”
“我知道你自己没有察觉,你忙着想你娘的怨,忙着和你爹作对,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然三个月没来月信……”他提醒她,仍是那么柔柔细细的语气。
聂冬雁半张着嘴,果然。
“雁雁,李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李慕白凄然道,“我求你,为了李家的血脉,你必须活下去……”
娇躯抖了抖,“不!”聂冬雁失声大叫,愤怒又痛苦。“你怎么可以要求我做这种事,怎么可以!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居然要我活在没有你的人世间,我不要!不要!没有你的人世问,我活不下去……活……活不下去呀……”
她猝然趴上他胸前嚎啕大哭。
“我不要啊!不要这样要求我啊……”
双臂紧搂着怀中的妻子,耳际是妻子哀戚的痛哭声,李慕白仰着秀气的面庞,任由豆大的雨滴打在他脸上,心弦在颤栗,躯体在抖索,脸颊因矛盾的挣扎而不住抽搐着。
片刻后,他闭上眼,牙根一咬,狼下心粗声说:“你必须为李家的血脉活下去!”
“不,我不……”
“你要让我死不瞑目吗?”
哭声骤止,聂冬雁猛然仰起涕泗滂沱的脸,娇靥上竟是一份浓浓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