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个憨大个儿是她柳娘的亲生子,既然她的恩人柳娘已葬在这一片土下安眠,往后她要报恩的对象就得转到这个憨大个儿身上了。
假若这个憨大个儿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她欠柳娘的哺育之恩何时才能了偿!
通盘想过后,耶律檀心转过身子,蹑手蹑脚地走近,在他身旁跪坐下去,听着他的鼾声,打量他蜷缩的睡姿,脸上也不禁浮现几抹淘气的笑意。
她低身凑近他,对着他的脸颊轻吹几口气。
他抬手挥蝇似的抹了一下鼻头与面颊,继续睡他的。
她憋住笑意,拈了身旁的一叶小草,在他耳垂间轻画了几道。
这回,他的反应大多了。
他弯起肘子护在耳际间,然后半睁着一只睡眼,朝耶律檀心瞪了过来。
耶律檀心一副胸有成竹地坐在原地给他瞧,想着该如何回他的话。
岂料,他眼珠子一转后,便紧阖了起来,继而跟一头冬眠的大熊一样,往旁一翻,继续睡他的。
敢如此藐视她!耶律檀心当下就想把他摇醒,却也及时压抑住莽动,毕竟,他之所以累成这个模样,还不是为了她与义父、义母的安适!
想到这里,她起身探寻周遭,又摘又拔地找来大把牡丹与芍药的叶子,往耿毅的身子轻盖上去。
一层怕是不够暖,她便再加铺第二层,然后守着他发呆。
最后她闲不住,捧着随地捡起的各色牡丹装在篮子里,回到他身侧后,她将一朵盛放的粉牡丹戴在自己头上,其余颜色的则是一片接一片地将花瓣扯下,往耿毅身上洒去。
落花被扯完后,她再度提着篮子去找,不料,再踅回他身边时,他竟然撑起上半身,瞪着一双惺忪的睡眼,迷惑不解地望着她。“姑娘您这是……”
耶律檀心吃了一惊,两臂一松后,怀间的花朵连同篮子全数坠落在地上。
她啥话也没吭,转身就想跑。
“稍慢!”耿毅一跃而起,顾不了为何自己被厚叶与残花所埋,几个箭步地飞奔出去,紧紧揪住了女孩的手。
耿毅这才了解,女孩的实际身高比自己矮得多,甚至不及他的胸膛!
“放开我的手!”耶律檀心急得想挣开,抬手作势要掴他耳光,却是打着提脚往他小腿踹来的主意。
他被踹中,惨哀一声,抱着被袭击的脚筋,跳着直嚷道:“你人虽矮,倒还真是一肚子拐!”
娇贵如宠珠的耶律檀心怎受得住他这样指桑骂槐来着,也逞强地说:“早知你是这般没教养的人,我后悔没趁你睡死时,把你活埋在那堆叶丛里。”
耿毅听了不再跳脚喊疼,他几乎是恐惧万分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像是真的相信她会说到做到的模样,忙地松开了她的手,并雪上加霜地往后跳开了几步。
耶律檀心见他把自己当妖女看时,心下气恼不已,对着他咒骂了一句,“大而无当、丢了脑袋的笨牛!”然后不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一句,扭身便往大寺那头奔去。
耿毅被骂成笨牛,心里自然舒坦不来,心想,枉费自己一片痴心,将她当仙子看,没想到自己在她心中竟贬成牛了。
于是当耿毅回头清理娘的坟,心里还老是惦着一件事,她当真想活埋他吗?!还是……好心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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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仔细打量四周,瞧见被自己压出一个人形的草地,注意到错落相叠的枝叶与花办,目光随即落在被摔在地上的桂篮。
他上前拾起篮子,走回娘亲坟前,若有所思地看着成百的蚂蚁,一点一点地将糕点瓦解,搬回巢穴里去。
他循线地跟着几只蚂蚁,守在蚁巢外,见到蚂蚁进进出出,没片刻停歇,他总算可以下出一个定论来,会带糕点来祭他亲娘的人,应该不至于狠到将他活埋才是。
但是……她身为一个堂堂东丹国王的义女,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耿毅与她从未正式打过照面,他耿毅的娘再仁慈伟大,对她这位娇贵的公主而言,也该只算是一个孤魂野鬼罢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善事?
只为积阴德吗?
耿毅百思不得其解,但又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告诉自己,“等一个适当的时机再找那女孩问去,顺便将这只桂篮交还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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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毅原本以为,即使她贵为公主之尊,既然与她同在一个大寺过日子,要碰上她的机会应该是易如反掌的。
怎知却不是那么简单!
只因为皇上对赞华先生敬重有加,甚至要臣属以天子仪式迎送他迁居宝宁大寺。
这个昔日香火鼎盛的大寺更名为“宝宁”后,可说是“万般宝贝、安宁难得”。
怎么说?
他豪叔指派的卫士已猛勇得不得了,再加上随赞华先生出亡的忠心将领,日以继夜地背着弓箭,横着大刀地挡在大殿外吓人,寺内的一切规矩简直就跟大内一样,戒备森严得折腾人。
像耿毅这样临时被派来打杂的少年郎,皆被一个叫戚总管的老头子招去听训,“你们这些伙计,不得擅自靠近赞华先生与其家眷的住所,否则把你们绑在桩上,饿你们三两天!”
因之,要将提篮物归原主的机会便是微乎其微了。
耿毅自我安慰道:“算了,既然是公主,她肯定不缺这一个桂篮了,”也就放弃见那女孩一面的念头。
随着赞华先生入住大寺,一切也逐渐妥善完备,能用得到耿毅出力的地方也愈来愈少了。
耿毅闲暇日子一多,就想起碧草如茵的燕地,见到了豪叔时,忍不住道:“该是侄儿返乡的时候了。”
“我还没正式将你引见给皇上,怎能这样就回幽州?”
“可侄儿不习惯终日无事可做。”
“既然你这么说,有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就想委任给你。”
“什么差事?”
“原先照顾赞华先生爱驹与骆驼的大叔因为老婆快生了,赞华先生宅心仁厚,放他回乡几个月,我临时找不到可信任的人手,不如你来帮衬一下。”
耿毅生来豁达,没有洛阳世家公子哥儿的骄恣,他只乐得有事可做,可不觉得自己身为节度使之子,去干一个马僮的差事,有何不妥。
直到一个暑气正浓的午后,耿毅才被提醒,世俗人眼里的不妥是怎样的滑稽与可笑。
耿毅刚清理完马厩的马粪,一身污泥臭气未除,娇贵的契丹公主耶律檀心便领着五位大汉现身马厩外。
雷鸣般的嗓门,刮剌剌地在马房前响起,“小子!快帮公主找一匹马来。”
耿毅体贴公主人娇体弱,想了一下,便牵出一匹栗马来。
武士回身看了一下公主。
公主嘴一抿,对耿毅的选择不甚满意,同武士讲了几句契丹土语,“叫那笨牛牵‘迎风’出来。”
武士将话转给他,省略笨牛这一句。“公主想骑‘迎风’,你替她打点一下。”
耿毅知道耶律檀心唤他笨牛,但他不介意,反正洛阳一住三个月,让他了解所谓的王公贵族,出身虽然显赫,但是说话有时粗鄙得比市井駻妇还难入耳。
他不与她计较,反而好意提醒公主,“迎风个性悍躁不羁,怕要得罪公主。要不,我再挑另一匹快马给公主。”
“放肆!谁要你出主意。我要迎风,你就照我的意思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