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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毅瞧他们饮酒作乐,连枚箸都省略,匕首一掏,削肉直取,更有那么几位契丹勇士抱怨酒杯太娘家子气,酒坛往肩一扛,坛口对着嘴,咕噜咕噜地往肠肚里倒;那不拘小节的酣畅模样,可真是豪爽极了。

  戚总管轻咳一声,对着满室热络的人道:“禀王爷,小的照您的意思,将武定军节度使耿将军玠公之爱子耿毅请来了。”

  众人闻言稍静下来,十几道目光全往耿毅这头直射过来。

  耿毅无言地站在入口处,接受在座武士的打量,同时将他们巡过一遍,最后落在叔叔耿豪与耶律倍所坐的角落。

  耿豪见他一身胡服扮相,眼里闪过几丝讶异与不解。

  耿毅不怪他,因为连他自己也如丈二金刚般,摸不着头绪。

  精神焕发的耶律倍满脸笑容地对耿毅唤道:“小兄弟,我听将军们提过,你把我们的爱驹与宝驼照顾得无微不至,我与将军们都很放心。”

  耿毅不卑不亢地回道:“这是我份内该作的事,承蒙赞华先生厚爱。”

  “什么‘赞华先生’?”在座的一位武士嗤之以鼻地道:“那是外面人喊法。我说在这宝宁寺里,没有赞华先生,只是‘东契丹’国王!”

  另一位跟着附和,“对极了!连你叔叔耿将军都晓得要入境随俗呢!”

  耿毅哪里晓得寺里与寺外有不同的喊法?

  好在耶律倍不计较,他马上出言缓颊,“无所谓,反正喊的不就是我嘛!来,小兄弟不妨加入,与我和诸君同乐吧!”耶律倍说着指了身旁的空位,要耿毅入座。

  耿毅不敢推辞,顺了耶律倍的心意,喝了对方斟给他的酒,憋着嘴里那股难噎的热辣,快速地将肉往舌里填,这样行过几巡后,他才稍微放松自己。

  席间,耶律倍多半是同耿豪聊着天,关爱与欣赏的目光则不时地往耿毅这头扫过来。

  耿毅专心地看着身旁将军们,热烈地玩着一种流行于塞外的扔骨骰子游戏,完全没注意到其他异状,倒是耿豪眼精目锐,识破东丹王耶律倍对耿毅怀有一种极不寻常的感觉。

  他耐心等候,直到泰半的契丹武士醉眼迷离、引喉讴歌时,才谦逊地对耶律倍低语道:“蒙王爷近来对毅儿的关照,在下得以返回皇殿专心就职,我代替家兄对王爷表达万分感激。”

  耶律倍抬起一手,微笑地回头看了耿毅一眼,“其实,我是三天前见了一幅画后,才知道寺里有耿毅这个孩子的。”

  耿豪难掩满容的诧异,心想,“莫非这个东丹王有异乎寻常人的癖好?果真是这样的话……”

  耿毅甚至不敢多加揣测了,他忧心忡忡地扫了侄儿一眼,不确定地问着身旁的王爷,“王爷您究竟是……”

  耶律倍从容不迫地答道:“为了让你宽心,请你跟我一起欣赏这幅画吧!”语毕,他轻重有节地拍了两次掌。

  旋踵之间,耶律檀心便应声在入口处现身,她捧着一幅画作,缓款入室。

  “檀心,请将你的画作摊给耿将军瞧吧!”

  “是,父王。”耶律檀心优雅地将与她等高的画作,横倒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画里是一位骑着奔马,行将射鸥的胡家少年郎,其英姿秀爽的模样,是那么的栩栩如生,大伙一眼就瞧出,画中这位少年压根儿就是这个丫头依照马僮的原型而绘的。

  一个女孩儿家会把一个男孩儿画得这么逼真,少不了是心存惦念的。

  在座的将军们走遍了半片天下,对眼前这位宝贝公主的心意是知之甚详的,可是他们也默契良好地心照不宣。

  但有人酒一多,舌头难免松动,竟大剌剌地从众冒出一句契丹语。“哎啊!这丫头喜欢上笨牛了!”

  耿毅只听得懂笨牛这一个词,感觉到与切身有关,他不禁往耶律檀心那头瞧去。

  耶律檀心的脸刷成惨白,提着画的手抖个下停。

  其他人赶忙往那酒后乱吐真言的家伙压了过去,急速为他否认,“这家伙烂醉如泥!胡言乱语一通,公主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我不会的。”耶律檀心忙将话接下,刻意不往耿毅所坐的方向看,同众人解释,“娘妃曾提起,父王思念远在契丹故国的兀述王兄,我临时绘了这样一副射鸥图,以解父王思子之愁。”

  耶律倍欣慰地接下义女的画,转头对分坐自己两侧的耿氏叔侄解释,“这三天来,我每看这一幅画,心中的抑郁便略减几分,甚至扬起喜悦之情。后来暗中观察耿毅这孩子干活后,知道他吃苦耐劳,就愈发喜欢这个孩子。我想,若能收他当我的义子该是一件欣慰的事。”

  耶律倍这话一出,耿氏叔侄皆默不作声了。

  耶律倍先问耿毅,“孩子,你怎么说呢?”

  耿毅其实没意见,但把想法道了出来,“毅儿仰慕王爷的容止与气度,只不过我压根儿没想过会认别人做义父,一时间还答不上口。”

  “是吗?那我问你叔叔的意思了。”耶律倍将一脸的殷勤转到耿豪那一侧去。

  耿豪的心情可比侄儿复杂多了!他了解长兄刚毅的个性,不会将毅儿认一个胡人当义父看成喜事。

  平心静气而论,耿豪欣赏眼前这位汉化极深的东丹王耶律倍,觉得耿毅能拜他为义父,肯定百益无害,最起码耶律倍学识渊博,能传授给毅儿的名堂绝对高过幽州的讲古师父。

  这般想后,耿豪给了耶律倍一个建议,“我当然乐观其成,但是我得明白禀告王爷,您今夜所提的事,即使毅儿与我点头应允,仍是由不得我们叔侄作主,因为关键在家兄身上。”

  耿豪话还没说完,耶律倍的笑容已从脸上退去,“跟我是契丹人的出身有关是吗?”

  耿豪没应声,算是默许了他的意思。

  耶律倍勉强隐下失望,执起酒杯轻啜一口,很有风度地说:“我明白了,既然如此,这事我也不好再提……”他不想就此放弃,于是又建议道:“或者,我该亲身去拜访耿玠将军,将原委说个清楚……”

  耿豪没泼耶律倍冷水,只是缓慢地补上自己的意见,“依我之见,王爷若想在最快的时间将事情弄妥的话,倒不如透过皇上,将您的心意转达给家兄,家兄自然会斟酌情况。”

  耶律倍抬眼与耿豪互换一个眼神,玩味对方的话中含义,脸上也挂起一线希望的浅笑,“蒙将军指点,在下会挑一个适当的时机,进宫谒见皇上。”

  耶律倍隔天一早就派人去皇宫禀报,两天之内便见到皇上的面,道出自己想认耿毅为义子的心愿。

  皇上李嗣源本人也是武皇帝李克用的众多养子之一,在他看来,养父认养子这种事如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实乃天经地义之事,成全都来不及,自然不会推辞。

  他于是满口答应下来,然后派传令官送信到幽州知会耿玠。

  怎知耿玠这老头儿不识好歹,竟然拒绝了这样的美意,让皇上的面子在朝廷里外都挂不住。

  皇上找来耿豪,微愠地对着爱将道:“你同你那个顽固老哥说去!他可以不入朝拜朕,但他的儿子注定得认赞华先生为爹,否则赔掉孩子一命,他会后悔莫及。”

  耿豪知道皇上在气头上,说话难听了些。他等龙颜稍缓后才说:“皇上是坚玉,家兄是一枚脆卵……”

  “爱卿比喻失当!你老兄他脾气是又臭又硬,还拥兵自重,哪里是脆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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