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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余晖中可见数百名彪形大汉或坐或躺。他们个个高大,全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一同行动时,地面都会战栗。必要时,他们也能无声无息,个个都能以一挡百。

  如今,他们沉默不语。偌大旷野上,只听到某种声音此起彼落。

  咕噜噜——

  咕噜噜——

  他们饿,很饿,非常非常的饿。

  一株参天松树下,坐着一个男人。他有着宽阔的肩膀、厚实的胸膛,以及修长坚实的双腿。五官深刻而英俊,却过于冷硬,剃锐跋扈的浓眉下,是一双凌厉的鹰眼,紧抿的薄唇,像是从来不曾笑过。

  楚狂是他们的领袖,不过,肚子同样空虚。

  他们本是最剽悍的黑衫军,在战场上势如破竹,让北方蛮族闻风丧胆。三年大战,蛮子们看见黑衫军的军旗,就吓得拔腿开溜,有他们出马,就代表战役必胜。

  只是,半年前战争结束,朝廷论功行赏,却忘了犒赏流血流汗的战士们。危机解除,士兵们就失去利用价值。

  楚狂领着黑衫军出生入死,只得了个将军的头衔。他是天生的军人,精通带兵打战、上阵杀敌,却不懂乘机捞点油水。

  如今,仗打完了,军饷也吃完了,他这个将军,流落乡野,穷到连战袍也当了。

  楚狂握紧双拳,浓眉紧拧,坐在树下一动也不动。

  一个男人缓缓踱过来,身穿月牙白衫子,俊美得犹如天仙化人,在一群莽夫间显得格格不入。

  “老大,夏家兄弟们在说这附近的树根都刨光了。”秦不换淡淡说道,嘴角噙着笑,仿佛不受饥饿所苦。

  楚狂抬头,瞪着自个儿的军师看了半晌。

  “再把那封信念一遍。”他下令。

  秦不换挑起眉头,掏出袖中锦盒。盒内有素笺,字迹工整,用的是上好的松香墨、澄心纸。

  “楚兄钧监:

  愚弟方肆,战罢归返南方,身染重病,唯恐不久人世。今有一事挂念,恳请楚兄相助。

  愚弟有一妹,名为舞衣,年已二十三,尚未成亲。愚弟一走,恶人势必染指舞衣与‘浣纱城’。百般考虑下,恳求楚兄南下,与舍妹成亲,了结愚弟一桩心事。随信,附上‘浣纱城’一年营收概括。

  浣纱城 方肆 庚戊年秋 病危于床。”

  秦不换慢条斯理地摺好信笺,对着那叠营收概括吹了声口哨。“这份简册,还真是惊人。”如果简册属实,那“浣纱城”当真是富可敌国。

  楚狂瞪着简册,久久不语。

  “方肆瘦弱,撑不了多久,你要是愿意,最好尽速动身南下。”秦不换提出意见。

  楚狂仍是眉头深锁。

  他想拒绝,不愿“捐躯”,但肚子却持相反意见,发出渴望的鸣叫。该死!他需要银两,而他的部属们也需要粮食。弟兄们跟着他出生入死,毫无怨言,他是首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众人饿死。

  跟饿死乡野相较,娶个未曾谋面的女人,倒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忍受。

  夏道仁走过来,饿得手脚无力,后头跟着双胞胎弟弟夏始仁。“烈叔说,这样饿下去不是办法,今晚就杀了他的马来让弟兄们充饥。”

  “不行!”楚狂大吼,声动旷野。马匹等于是军人的性命,绝对不能杀!

  战士们都抬起头来,困惑地看着他。几百张脸上,都写着大大的“饥饿”两字。情势比人强,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走。”楚狂开口,口吻凶恶。他的情绪,比迎战蛮族时更紧绷。毕竟,被逼着娶一个女人,实在不是件愉快的事。

  “去哪里?”夏道仁困惑。

  “南方,浣纱城。”

  “我们去做什么?”啊?要赶去南方?他们很饿呐!

  “成亲。”楚狂冷冷地回答。

  “嗄?谁要成亲?”夏始仁搔搔头,以为老大饿昏头了。

  秦不换拍拍衣角,一派风流俊雅的模样。他笑意不减,对着两兄弟把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

  夏家兄弟嘴巴半开,虽然听见有食物可吃,心花朵朵开,但基于敬爱老大的立场,不免又为他担心。

  “老大,你确定吗?什么样的女人,年过二十三还乏人问津,需要兄长临终托孤,附赠惊人财富当嫁妆?”夏始仁认真地说道,皱着眉头。二十三岁的女人,早该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了,这方舞衣为何还小姑独处?

  楚狂回头,瞪着两人,一脸阴鸷。

  “说不定,她鼻子上长有瘤。”夏道仁没察觉气氛不对,还提出意见。老天,想想看,一个鼻上长瘤的女人?多可怕!

  楚狂跨开大步走过来,赏给两兄弟一人一拳,接着俐落地翻身上马。

  “拔营!”他吼道,表情仍旧难看。

  数百名的黑衫军,听从楚狂的号令,拔营策马,风驰电掣地奔向南方“浣纱城”,奔向热腾腾的食物。

  也奔向方舞衣。

  第一章

  四季如春的南方,有条浣纱江,江边凿了个浣纱湖,湖边有座浣纱城。

  南方富庶,富在浣纱!

  前几年的战争,北方烽火连天,没有波及南方,倒让经济重心南移。浣纱城经过几代城主经营,城内抽丝、纺丝、卖丝,独占丝绸生意数十年,富甲天下,连朝廷战费拮据时,都要找城主调度。

  如今,继承这大笔财富的,是方舞衣。

  雅致幽静的南方宅院,以粉墙与琉璃瓦筑成,有临水回廊、花圃庭园,及众多水榭院落。

  方家的聚事大堂,镶以雕花窗棂,摆以檀木桌椅。铺着绣毯的主位上,赫然坐着一名年轻女子。

  仔细一看,椅子上坐着的全是女人,在这聚事大堂内做事的,竟没半个男人。

  主位上的方舞衣搁下帐册,眺望远方。日光透过窗棂洒落,让脸儿看来更加粉致,她简直像是由水里淘出来的水人儿,柔若无骨,美若天仙,足以令男人失魂落魄。

  那张妍丽的小脸,第无数次往窗外望去。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丫鬟端着香茗走到门前,屈膝福身。总管徐香挪动富泰身形,伸手接过茶盘,轻声交代了几句。她示意丫鬟退下,亲自伺候聚事大堂内的几个人。

  “来了吗?有消息了吗?”方舞衣迫不及待地问。

  “没有。”徐香头也不抬地回答。

  方舞衣小脸垮下来,失望极了,重新埋首帐册,隐约还可以听见,帐册后方传来懊恼的叹息。

  “你紧张吗?”徐香问道。

  “没有。”紧张?!她怎么可能会紧张——

  徐香走来,把她手中的帐册转了个向。

  “你看反了。”

  “喔。”她小声回答,放开小拳头,掌心在裙上摩擦。她的掌心都是汗水,把帐册弄得脏兮兮。

  柯喜萦瞥过眼来,冷若冰霜的模样,让人生畏。她专司医职,态度冰冷,却救人无数。

  “是你哥哥,把你许配给那人的。”她加强语气,意有所指,睨着把头垂得低低的小女人。

  “我知道、我知道。”方舞衣咕哝着。

  几位阿姨们各司其职,都是娘生前的好友,舞衣出生前,她们就已定居在浣纱城,对她的关怀,不亚于亲娘。

  就因为关心,阿姨们对她的终身大事挑剔得很,从锦盒送出后,她们就每日叨念,念得舞衣耳朵快长茧了。

  “别担心,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舞衣未必要嫁给那位将军。”坐在矮凳上,手握书卷的则是雪姨。她才高八斗,知识渊博,舞衣在她督促下,读遍四书五经。

  舞衣摇头,看着几位阿姨。“不行,这事不能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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