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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客栈里摆着龙门阵的闲人,看见方家的人马,立刻转了话题,舞衣坐得远,什么都没听见。倒是坐在角落的楚狂,一字不差的全听进耳里去了。

  “方家前阵子不是被抢了吗?”一个蓝袍的男人,压低了声量说。

  “才三十车的货,影响得了多少?跟浣纱城整年的货量比起来,根本是九牛一毛。”另一个黄袍的男人哼笑道。

  “那倒也是。”全桌的人纷纷点头。

  “那盗匪也笨到家了,不知道方家这会儿可是惹不起的呐!”有人又说。

  “怎么说?”

  “前不久,方舞衣嫁给了黑衫军的头子,几百名彪形大汉,全成了浣纱城的护卫军。”

  众人诧异地低呼,困惑地互望一眼。

  “啊,她嫁的不是南陵王?”

  南陵王?

  这三个字,让锐利的黑眸瞬间眯紧。楚狂极为缓慢地偏过头,眸光扫向邻桌。

  四个人仍是浑然不觉,兀自闲聊。

  “不,她嫁的是个北方男人,是个蛮子。”

  眯紧的黑眸里,迸出火焰。

  “方舞衣怎会抛下南陵王?嫁了个只懂打仗的鲁男子?”有人发问,没发现左方不远处,一只握杯的黝黑大手,缓缓的收紧。

  “会不会是逼婚?”

  “不可能,要是能逼,南陵王还用得着耗上这些年吗?”

  “我倒有听说,是方肆的意思。”

  “方肆?那家伙不是嗝了?”那人伸出食指,往下一勾。

  “似乎是留了遗嘱。”

  黄袍男人举起手,用夸张的手势,将杯子放下,吸引同伴的注意力。“无论如何,方家有了这新姑爷,真可说是如虎添翼。”

  原本紧抿的薄唇,听见这句明显的恭维,才逐渐软化。黑眸中的愠怒,也淡去几分。

  如虎添翼?

  楚狂微笑着,对这项赞誉很是满意。

  那人却还有下文,继续补充:“想想,一只母老虎添了翅膀,多可怕的一件事。”

  好不容易出现的笑容,又转为僵硬,连浓眉也拧了起来。

  搞了半天,天下人较瞩目的,是他的妻子,他堂堂一个大男人,反倒成了附属品?她到底有什么能耐,连邻城的男人提起她,也推崇备至?

  更重要的是,那个该死的南陵王又是谁?

  厢房里传来骚动,织姨起身告辞,胡商们不敢怠慢,一路送到客栈外。

  楚狂不动声色,默默观察着舞衣。她始终低着头,视线不跟四周的人接触,等到胡商们都离开了,小脑袋才抬了起来,两道柳眉紧紧蹙着,仿佛正在思考着。

  他隔着窗棂,冷眼望着她。

  舞衣压根儿没有察觉,她的脑子努力在转动,思索着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胡商们都说,城内丝绸量没有增加,更没有任何人瞧见那些被抢的丝绸。那些货品,就像平空消失了似的。

  这就怪了,盗匪抢了丝绸,不拿来贩卖,难道全堆在家里自个儿用?她愈想愈觉得怪异,对山狼的怀疑就更少。

  但是,这些蛛丝马迹并不足以证明山狼的清白,要是她向楚狂提起,他说不定会更火大,质问她为什么非要力保一个山贼。

  想起丈夫的固执,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楚狂的确正直、的确刚正不阿,但是有些时候,他烈火般的脾气还真教人生气,那颗石头脑袋硬极了,简直是冥顽不灵。她既生气又无奈,不肯跟他同房,一来是想气气他,一来也是知道,他要是再吻她、摸她,她的坚持就会瓦解。

  淡淡的绯色刷上双颊,让男装打扮的舞衣看来更是俊美,几个路过的姑娘家全看得眼发直,险些要跌跤。

  舞衣甩甩头,让脑子冷静一些。不行,她不能再想他,眼前有正事要办呢!

  “织姨,你先回商号里去歇着。”她吩咐道,举手示意轿夫起轿。

  “你呢?”织姨问,神情中也有几分倦色。从早奔波到现在,她的确有些累了。

  “我到市集巷里去看看。”她必须找到证据,才能取信于楚狂,否则他绝不会打消出兵的主意。

  舞衣实在不懂,男人为什么老是爱打仗?很多事情只消用说的就能消弭,根本不需动刀动枪。

  织姨皱眉。“让管事跟你一块儿去。”

  “不,人多碍事,别打草惊蛇。”舞衣摇头。

  “我不放心。”

  舞衣微笑。“织姨,你是怎么了?市集巷我可是早就摸熟了,哪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织姨点点头,眉头仍没有松开。是知道舞衣跟一般女子不同,能保护自己,但是她将舞衣当自个儿孩子,是因为关心,所以担心,这孩子可是她的心头肉呢!

  舞衣牵出马,单膝入镫,只一个动作,就俐落地翻上马背,略嫌瘦薄的身子在骏马上坐得稳稳的。

  “管事,你们先走,我一个时辰后就会回去。”她交代着,一面牵起缰绳。马儿不安地踢着腿,耸动肩膀,她轻拍马背安抚着。

  “是。”管事点头,指挥着轿夫往商号走去。

  她目送轿子离去,目光掉向市集巷,身下的白马勉强走了几步,高健的身躯却在蠢动,昂首喷着气。

  “怎么了?”舞衣皱眉,拍拍马鬃,扯起缰绳,命令马儿继续前进。

  不知为什么,白马今日特别暴躁,跟以往温驯的性子截然不同,每走上一步,鼻息就重上一分,嘶鸣声也有些不对劲。她必须费尽力气,才能勉强握住缰绳。

  会是蹄受了伤,或是蹄铁间卡进石子吗?

  这匹白马受过严密的训练,要不是受到巨大的痛苦,不会这么不听话的。

  她松开一边的缰绳,灵活地侧移身子,想看看马蹄有无异状,整个人的重量,于是全落在同一边。就在同一瞬间,她敏感地察觉,有某种东西穿刺过厚厚的马鞍,顶在她的臀儿跟马背之间--

  糟糕!

  脑子里刚闪过这句话,白马就陡然人立起来,发出高昂的痛嘶,接着就像发了狂似的,撒开四蹄,没命地往前奔去。

  市集上顿时响起惊叫声,人人争相走避,就怕遭殃。被那疯马一撞,就算不死也要残。

  马儿乱嘶乱蹦,一迳挣扎,缰绳乱甩,缠住舞衣的右手,打了好几个结,她不论怎么努力都解不开。

  “停下来!”她高声喊道,却徒劳无功。

  风声在耳边呼啸,舞衣咬紧牙关,俯低了身子。

  墙边突出的梧桐树,有着极硬的枝丫。马儿急奔,树枝刮过她的肩膀,带来一阵刺痛。

  “啊──”她想压抑,但实在太痛,低喊还是逸出唇边。

  速度太快,舞衣绷紧全身的肌肉,攀住马背。

  白马盲目乱闯,践踏锦绣城里的摊子,只要挡着路的一律被踩得稀巴烂,无一幸免。所经之处,摊主哀鸣声、咒骂声四起。

  她的身躯左移,勉强挂在马鞍边缘,情势惊险。剧烈的震汤,撞得她骨头发疼,甚至无法呼吸,原本绑在头上的蓝巾早掉了,一头乌亮的青丝散在风里,衬得小脸更加雪白。

  喧闹的声音惊动了正要离去的织姨,那顶轿子又转了个方向。眼前的景况,让她吓得几乎昏倒。

  “舞衣,快下马!”织姨奔出轿子,一面呼喊着,心急如焚,一颗心提到了喉间,只差没蹦出来。

  以这种速度被扔下马,舞衣的四肢百骸肯定都要散了,再说,右手被缠住,真要被甩下去,只怕那只手也要断了。

  织姨边跑边跌,就连见多大风大浪的她,此刻也急得快哭出来。

  天呐!谁来救救她的舞衣啊!

  在疾驰的马背上颠得头晕的舞衣,从靴子里摸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咬紧牙关,伸直双臂,用小刀割着皮革,想割开这条要命的绳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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