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的人,听见是龙无双的交代,也不敢闹得太过分,各自又调侃了几句,就随掌柜离开。偌大的新房,转眼间清场完毕,只剩下夫妻二人。
夜渐渐深了,屋外寂静无声,屋内只有石敢当的脚步声回荡。他先是走近花厅,在卧房外停步,过一会儿之后又退了出去,在屋内走过来、走过去,像头困兽似的绕圈子。
茵茵在喜帕下头偷笑,猜也不用猜,就知道这个男人肯定是在紧张。
“喂,愣在那儿作啥?你还不过来掀我的喜帕?”她开口提醒,怀疑自个儿要是没叫唤,石敢当就会在花厅里绕上一整夜。
一只大大的手,有些颤抖的探来,掀开她头上的红纱。
她抬起头来,对着他甜甜一笑,那笑容简直美得教人眩目。
“娘子。”石敢当脸色烫红,紧张得手足无措,那块小小的喜帕,被他紧捏在大大的掌中揉了又揉,几乎就快成了破布。
“我们又成亲了。”她巧笑倩兮的望着他,知道自个儿愈是看他,他就愈会脸红。
石敢当点点头,抓抓颈背,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嘴巴张开,却吐不出半个字,薄唇就这么像离水金鱼似的开开合合,急得额上开始冒汗。
她忍不住又笑了。
那绝美的笑容,让他看得几乎痴了。他深吸一口气,费尽千辛万苦,总算挤出那句搁在心上好久好久的话。
“你好美。”这句话,一年多前他就想告诉她了。
女孩子都是爱听甜言蜜语,茵茵自然也不例外,而且她还万分确定,石敢当说的肯定是实话——这个男人,只怕笨得连谎话都不会说呢!
“过来坐我身边。”她主动伸出小手,拉住他宽宽厚厚的掌,拉着他坐上雕花架子床。他那庞大的身躯,才一挤上床,就让整张床突然变得狭窄起来。
坐上床铺的石敢当,双眼直盯着自个儿的手,仿佛她的美丽让他不敢直视。
“我问你,你往后会不会疼我?”
他用力点头。
茵茵放软身子,偎进他宽阔的胸膛,汲取他身上暖暖的温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清楚这高大的男人没有半点的威胁性,所以她反倒更放肆,先前不曾对其他男人作过的亲昵举止,面对他时却显得格外自然,她喜欢逗逗他、摸摸他,就像只调皮的小猫,赖在一只乖驯的大狮身上撒娇厮磨。
粉嫩嫩的小脸,仰望着他那张潮红的大脸,还伸手捧住他的脸,光洁的额靠上了他。
“不论我说什么,你都愿意照做吗?”她又问,垂下眼儿,直觉的避开那双太过真诚的眸子。
或许,离开之后,她会怀念这个男人的笨、这个男人的老实、这个男人大大的手、这个男人身上干爽好闻的气息——
“是。”
她暗自咬牙,下定决心。“那么,我现在要吃饼。”
石敢当微微一愣。
“什么饼?”
“水晶饼。”
这样的要求,在洞房花烛夜里提起,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但是,他是一诺千金的汉子,说出口的话绝不反悔。既然已经亲口允诺,那么,就算她说想要在大雪天里吃清蒸鲤鱼,他也愿意脱光衣服,冒着刮骨裂肤的寒风,跑去河上卧冰求鲤。
“好,那我这就去一趟厨房。”
“去厨房作什么?”
“做饼给你吃。”
石敢当挽起袖子,跨步往外走去,还真的要去厨房做饼。
茵茵连忙拉住他,用尽力气的摇头,头上珠环翠绕的凤冠也跟着叮当作响。“不要不要!我要吃的,是城东那间德恭铺子里头的水晶饼。”
德恭铺子的水晶饼,在京城里远近驰名,是高官女眷们的最爱,往往尚未开炉,就被预订一空,有银两都未必买得着。
他拧眉想了一会儿,望望窗外冷寂的夜色。
“那——那——我明天就去帮你买。”
“不行,我今晚就要吃。”
“可是——”
这两个字才刚说出口,粉脸上的笑容就消失无踪,她眨着水汪汪的眼儿,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像是随时都要哭出来。
“你才刚刚答应过的,不到一眨眼的功夫,立刻就要变卦了吗?”她转身趴到鸳鸯枕上,开始嘤嘤啜泣,哭得肝肠寸断。“我就知道,你跟其他男人一样,说的话都不老实,只是想哄我——”
听见她的哭声,石敢当马上就慌了手脚。
“我去、我去!我这就去!”他像是被火烫伤似的,猛地跳下床,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出卧房,急如风火的冲出去替她买饼了。
直到脚步声远去,趴卧在鸳鸯枕上的茵茵,才慢吞吞的撑起身子。她望向窗外,清澈的眼里没有半滴的泪,先前的啜泣,只是为了骗他出门。
她俐落的起身,拿下藏在床架上的包袱,转身往花厅走去,准备尽速离开这儿。
经过木雕桌旁时,那对大红的龙凤烛火光跃然,让她看见那件搁在角落的破旧皮氅。原本急着赶路的脚步,突然间停了下来。
石敢当急着去替她买饼,甚至连御寒的皮氅都忘了穿。
她拾起那件皮氅,搁在桌上摊开,软嫩的小手抚过毛皮上的绉摺,一股微乎其微的惆怅,悄悄从心里冒出芽。她的心有一小部分,好像在那一瞬间变得柔软了。
锵锵!
远处,传来更锣的响声,茵茵惊醒过来。
二更了,再不走就太迟了!
她咬咬唇,把皮氅摺叠整齐,再拿下凤冠,搁在皮氅上头。“石敢当,咱们后会有期了。”她喃喃低语,声音很轻很轻。
接着,茵茵抓起包袱,推开木门,飞身纵跃,潜入浓浓的夜色之中。
第四章
长亭外,古道边。
夜色深浓,几个时辰前的一场大雪,把四周都染上一片淡淡银妆。
茵茵踏过厚厚的积雪,咚咚咚的跑上十里亭的阶梯,把包袱搁在石桌后,这才坐下来休息。
原本以为,龙无双既然猜出她要开溜,就会严加防范,派人在外头看守。哪里晓得,她从新房溜出来后,一路通行无阻,没有受到任何阻碍,顺顺利利就溜出龙门客栈。
那个龙无双,莫非以为,只是扔下两句意味深长的警告,就能吓得她不敢逃走,乖乖作石敢当的老婆?
哼,想都别想!
茵茵面向京城的方向,得意的哼笑几声,庆贺即使不靠长空的援助,也能开溜成功,甩掉那些客栈里的邪门家伙,以及那个被她要得团团转,却仍视她为珍宝的石敢当——
想到他,成功的滋味,突然变得不再那么甜美。
那个笨男人捧着饼回来后,发现屋内空荡荡的,新娘再度逃得不见踪影,会不会暴跳如雷?不,照他的性子,只怕是会杵在那儿,好伤心、好伤心的看着她留下的凤冠发呆——
该死,他伤不伤心,又关她什么事?!
茵茵用力摇摇头,把那双太过真诚清澈的眸子甩出脑海,刻意漠视心中浮现的一丝丝罪恶感,强迫自个儿把心思搁回正事上。
夜半时分,亭内空荡荡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但是她还是谨慎的左顾右盼,确定四下无人,才一拍石桌,飞身跳上亭子的石梁。
宝贝啊,她的宝贝啊,她这就来让它们重回她的怀抱了!
小手在石梁间东摸摸西摸摸,找了一会儿,总算摸出一个用牛皮包裹的东西。
她面露喜色,翻身跳下来,伸出颤抖的小手,掀开软韧的牛皮。当那叠菜谱映入眼帘时,她幸福的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捧起菜谱,紧压在自个儿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