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很随意,柳苠听了却皱起眉头。
“殷兄,我老觉得你在书肆做事,不是兴趣所致。我一直很好奇,这世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可以引起你的兴趣,让你全心全意地应付?”话一出口,就见殷戒吃惊地抬头。又说:“啊,殷兄,其实你的眼睛很美丽啊!”以往只知殷戒生得平常,没有什么特别注意,今天近观之下,忽然发现他的双眼十分妖美……见殷戒脸色微变,他连忙改口:“不不,我说错了,是英气!是英气!”
“柳兄,男人的相貌有什么好在乎的。”殷戒摆摆手故作不介意,要巧妙转开话题的同时,看见有个眼熟的小黑脸走过粥摊。
是书铺小老板?
大清早的,她打哪儿回来?
见她吃重地抱着小水缸……啊,是去另一头的井取水了。小小的身躯像是小老头子一样,几乎要垂到地了。她家的男人怎么不帮忙?
“鱼姑娘?”等到发现时,殷戒已脱口叫住她。
她一回头,一开始小脸面露疑惑,后来半眯着眼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笑道:
“原来是公子啊。”
“你这么早取这么多水做什么?”殷戒问。昨天昏暗没有特别注意,今天在足够的阳光下发现她的小黑脸困困的,像是随时会扑倒在地睡着。那半眯的眼盯着他就像是……这么小的年纪也想勾引人?
“我去刷牙洗脸,顺便取一整天的水喝啊。”
“一整天?小兄弟,你一整天喝的水真多啊。”柳苠插话道。
“她是姑娘,不是男人。”殷戒提醒,又看了毫无光泽的小黑脸一眼,道:“鱼姑娘,你要是不嫌弃,在下请你喝碗粥吧。”
柳苠吃惊地瞪向他。
“喝粥……”她的视线立刻从殷戒身上移到粥摊。“我……有馒头当早饭了,也不需要公子请客。”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看起来很令人垂涎啊……她到底有多久没吃到香喷喷的米了?
“昨天我在你那里以三成价买到聂封沄写跋的书,已经是赚到了,小小一碗粥义何必计较?”不容拒绝的,他又叫了一碗粥。
“等等,你是说就是她卖给你那本书的?”柳苠低喊。那本书限量发行,书肆已无存货,她从哪弄到手的?
她想了一下,放下小水缸,然后坐在殷戒身边,笑道:
“谢谢公子。下回你来,我免费送你一张宣纸……”看见柳苠日不转睛地瞪着自己,她赶紧掏出一张笺纸递给他。“这位公子贵姓?”
“啊,敝姓柳……”柳苠接过笺纸,瞄到殷戒睑色有点异样。他低头一看,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我叫鱼半月,就住在隔壁巷子里,以后柳公子要来买书,可以来找我。价钱很便宜的哦。”
柳苠迅速又瞄了殷戒一眼,吞吞吐吐说:“我不需要买书……”封沄书肆里的每一本书他部可以拿回家读,何必花这个钱,何况——“到封沄书肆买书比较好吧?”虽然他不懂商事,也得为书肆说说话。
“有什么好?封沄书肆的书价不便宜,虽然包装华丽,可是会买的都是仅限有钱人而已。柳公子,你想想,一般读书人读的是内容,不见得一定需要那么华美的外表,把除外表的高价,你可以用同样的价钱读到多少书啊。有空你来我半月书铺看看,如果你有书想卖,也可以卖给我。”
“卖给你?”
“说到卖,鱼姑娘,我还想要有聂封沄写跋的书,你有吗?”殷戒问道,注意到她有点漫不经心,眼角不住瞄向粥摊老板。
那半眯眼的角度……跟方才看他是一样的,难道她看每个男人都是用这种方式?
果不其然,粥老板的老脸微微红了。
哼……殷戒掀了掀唇,柳苠就坐在他身边,听见那微微的哼声,再度惊讶地看向他。
“聂封沄的书这么热门吗?我手头好像没有了,下回如果有,我一定留着给公子。啊,我差点忘了,公子贵姓?”
“殷。”见她默念在嘴里,就知她这个书铺小老板还不够经验,有的只是一些乱七八槽的点子。
“原来是殷公子,我记下了。”她笑道。
“鱼老板,早上人少,你出门要小心,最好有家人陪同才好。”柳苠好心道。
她闻言,反应稍慢地笑道:“我就—个人,哪来的家人啊?我晚上就睡在那书铺里。”
柳苠讶了声,“我听说那民房后面有人住着啊!”
“是一对母子住在那里。他们好心,分一半给我当书铺,我每月付点房钱,铺里的书免费让她儿子看,看到他高中状元为止,也算划算。”粥一来,她的注意力就转向了。小心翼翼地喝口粥,赞叹:“好香啊……”真是感动到不行了。
殷戒与柳苠对看一眼。前者皱起眉头来,一个姑娘家跟男人同住一屋,纵然有薄薄的木板区隔,但终究是有损清白。
殷戒垂下视线,看她喝粥喝得很满足,好像从来没有在街上用过饭一样。他也曾是过来人,怎会不知道用水喂饱肚子的笨方法呢?
“殷兄……”柳苠轻唤,拉回他的注意。“你们慢吃吧,我还得先将手稿拿回书肆去。”从没见过殷戒这么专注在—个人身上,而且对方还是个姑娘家。
“手稿?”她迅速抬眼,嘴里被粥烫着也不管。
“是、是啊……”柳苠破她吓了一跳,直觉脱口:“我是书肆里专门求手稿的,鱼姑娘,为何你如此大惊小怪?”又瞄了一眼殷戒,他一脸平静,好像一点也没被吓着。
“你……你是书肆老板?”她颤抖地指向柳苠。
“不不,书肆老板是他。”赶紧指向殷戒。
“啊?”
“殷兄才是封沄书肆的老板!我只是个求手稿的手下人而已!”
“咦!殷公子你是商业间谍!”
平静的脸庞有了一丝抽搐。“什么商业间谍?”听也知道不是一句好话。
“我想想……对,原来殷公子是封沄书肆的细作,而你柳公子是……”凳子从殷戒的身边迅速移向柳苠,柳苠甚至还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就见到她坐到自己的身边。
他暗暗吃惊,从来不知自己在姑娘家眼里拥有这么大的魅力。抬头一看殷戒,殷戒还是很平静,至少他的表情不动,视线却落在她身上。
“鱼姑娘……”他跟她不是很熟吧?
“我叫鱼半月。柳公子叫我半月就可以了。柳公子,你是说,你是专门寻手稿的伙计,经过你看过的稿可以出版印刷?”
“可、可以这么说。”
“你的手稿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不,鱼姑娘你并非封沄书肆的老板,是不能看的。”
“也是,商业机密不能外泄的。柳公子,如果有一本手稿内容是一名花花公子在某天的清晨遇见一个书铺女老板,然后请女老板喝粥藉机勾引她,接着娶回家中后,又骗了一堆女人回来,在府中纵欲过度,最后家道中落,终于领悟世间无常,于是出家当和尚,你觉得有没有可取之处?”
柳苠嘴巴微张,呆了半晌,才从喉口发出单音节——
“啊?”
视线由她热切的小脸,移向正在付粥钱却在听了她的故事大纲后而僵硬的殷戒身上。
花花公子……呃,殷戒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会纵欲过度的人啊……
第二章
趁着今晚月亮没被云层遮住,不必点灯,照着路线图走过大半的南京城,最后拐进巷口。
“好像是这里……”这里的人脚力真好,不必靠车代步,不像她,光是走这些路,就累得快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