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x被凶了,却一点也不介意,反而露出微笑,“楚指挥,我担任你的助理也快七年了,从来没看过你这么失常的样子。”
“你说什么风凉话啊!”楚正玺扯扯有点紧的领结,不耐烦地说:“我看我自己去一趟好了。”
“这可不行,今天是预演彩排,媒体记者都来了。”
这话不假,通常预演彩排是乐团发新闻稿、让媒体提前来采访的时候,如果指挥缺席了,那外面的艺文记者们该怎么办?
楚正玺发出暴躁的低吼声,像头困在笼子里的狮子一样,在后台小小的休息室里走来走去。
“你这么重视韩小姐,她一定会感受到的,不用这么患得患失吧。”Max衷心地说。
像楚正玺这样的条件,加上他多年来如一日的专注与痴情,天底下哪个女人不会被打动?
“你不懂。”楚正玺忍不住苦笑。“亦诗看起来虽然温驯,可是脾气很拗的,有时候脑筋就是转不过来,很难搞。”
虽然在苦笑,语气中却满满的都是心甘情愿,和无意中泄漏的宠溺。
乐手们纷纷上台了,首席带着各部乐器在对音,嘈杂热闹的声响传到后台,Max看了看表,“无论如何,先把这个彩排带完吧,晚一点再过去韩小姐住处看看,也许她就会在家了,那你就找得到她啦。”
“她在家是一回事,让不让我找是另一回事。”楚正玺无奈地说。
Max又忍不住微笑。
台前一百多位音乐界的菁英,都得看他的眼色、手势行事,大批记者殷殷期待着他的出现,而他在后台,却被一个小女人弄得无计可施,犹如困兽一般。
“搞不好韩小姐过一阵子就自己来找你了,这也说不定。”Max笑着安慰老板,两人并肩走过后台走道,往台前移动。
楚正玺给了他一个“你在作白日梦吗”的眼神。
幸好当天的流程走得还算顺利,各声部表现都差强人意,记者们也没有太讨厌,勉强在预定时间内彩排完成了。
下了台,楚正玺接受几个记者的采访时,他一抬头,就看见助理Max远远走过来,脸上还带着诡异的微笑。
如果不是认识他这么久了,知道他沉稳的个性,楚正玺几乎以为他在挤眉弄眼。
“怎么了?”待他走到身边,楚正玺低声问。
“韩小姐真的来了。”Max笑意更深,把车钥匙交给他,“这边我来处理就好,你先走吧,我刚刚带她进去休息室了。”
楚正玺一听,好像着了魔似的,把还在聊天的记者们丢给Max,头也不回地抓过钥匙就走。
他三步并做两步,快速穿过狭窄的走道,来到他的休息室门口。
推门进去,果然,好一阵子避不见面的韩亦诗正在里面。
粉红色毛线衣配上灰色的长裤,窈窕身影中带着妩媚。楚正玺贪婪地凝视着令他魂牵梦萦的娇颜。
但还来不及欣喜,他就立刻发现,她的脸色非常惨淡。
“怎么回事?”他大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臂。
他要很努力很努力,才勉强克制住自己拥她入怀的冲动。
“是柔柔。”韩亦诗仰起苍白到令人心惊的脸,好像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似的,困难地说:“她……我……我接到电话……要过去……医院。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医院?为什么?”楚正玺察觉她不停地发抖,诧异已经全部转化为担忧与关切。“她生病了吗?”
韩亦诗发出一个几乎像是动物受伤时的悲鸣呻吟,然后,只是猛力摇摇头。
“我跟你去。”他当机立断,轻拥着她的肩往外走。“不管怎么样,一定不会有事的,你先不要想太多。”
这话说得楚正玺自己都没把握。
如果真的没事,或是小事,亦诗怎么可能在刻意闪避了这么久之后,主动来找他,又怎么会是这样的神态?
楚正玺的浓眉皱了起来,拥紧身旁人儿颤抖着的纤细娇躯。
不会有事的,只要他们在一起,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第九章
骊歌初动,离情辘辘,惊惜韶光匆促……
苍凉的小喇叭独奏,在告别式会场回荡,撞在每个人心上,在耳中萦绕多时,始终不去。
这首苏格兰古民谣,数百年来不知见证了多少分离,不管是用盖尔语,还是用中文唱出来,甚至是葬仪社的乐队应景的演出。
一直到现在,韩亦柔的告别武都过去两个月了,楚正玺脑海中还是常常响起这段旋律,甚至凌驾他正在研读的史特拉汶斯基火鸟组曲之上。
他读总谱读到分神,修长的手指忍不住探向桌边。
迟疑片刻,他从一迭迭乐谱、数据与笔记中,翻出那已经看了无数次的报纸。
北县昨晚发生一起死亡车祸,一辆小客车酒后失速,闪避来车,撞向马路中央分隔岛,驾驶韩亦柔当场死亡,车上另一名乘客方宏洋伤势严重,送往淡水马偕医院急救……
讽刺的是,在同一天的报纸上,也有楚正玺的新闻。
新锐指挥楚正玺带领国家音乐厅交响乐团,将在本月二十号举办的音乐会中,带给听众新的体验与感动……
报纸已经开始泛黄,边缘也卷起来了,楚正玺还是没办法把它丢掉。
仿佛要借着一遍又一遍的确定,借着一点证据,他才能相信,两个多月前的那个夜晚,不只是一个恶梦。
翻阅的动作,在眼角余光发现似乎有动静之际,马上冻结,他不动声色地用乐谱把那张报纸盖住。
书桌左侧的沙发床上,本来静静蜷缩着的人儿,此刻开始蠕动。
本来以为只是翻个身,没想到,她突然醒了。
迷惘的大眼睛眨了眨,然后,她坐了起来,愣愣看著书桌前挑灯夜战的楚正玺,好像还在梦中。
“亦诗?”楚正玺放下手边的资料,起身过去她身边。
他在她面前蹲下,伸手握住她。
“怎么醒了?”他的声音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好像怕惊吓了她似的,小心轻问:“要不要喝杯水?还是牛奶?我帮你热牛奶好不好?”
韩亦诗还是望着他,眼神像是没有焦距。
“刚刚电话有响对不对?”她的嗓音还带着睡意,却清清楚楚的问,“我听见了,有电话响。”
楚正玺浓眉一皱,“没有啊,你是不是作梦梦到?”
韩亦诗坚持着,她试图挣脱他的掌握,要起身去找电话,“我明明听见了。是柔柔打来的,她一定又喝醉了要人家去接她,我得马上去,不然她会生气。”
“亦诗!”楚正玺忍不住喝止,“你是在作梦!亦柔不可能打电话给你,她已经不在了!你亲眼看着她火葬的!快醒来!”
被他这样一吼,韩亦诗只是震了一震,僵住。
慢慢的,她又坐回沙发床上。
“我知道你很难过,大家都一样,可是你已经这样两个多月了。”楚正玺握紧她的手,逼切地望着她,“试着去接受好吗?亦柔不在了,你不能像这样一辈子,她也不会喜欢看到你这样。”
韩亦诗好像没听见似的,只是忧虑地看看他英俊而焦急的脸庞,然后,又看看那张有些凌乱的书桌。
“你今天拿信了吗?”她忧愁地问:“我的信用卡账单来了没有?柔柔这个月不知道又刷了多少钱?我音乐教室的薪水如果还没入帐,可能会不够……”
楚正玺挫败得几乎想要捶胸狂吼起来。
“亦诗,你醒一醒!”他抱住她纤瘦的身子,紧紧的压在胸口,感觉全身都疼痛得像是要散开了。“快点醒来!别再弄混了,你刚刚只是在作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