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他谈及矿业时,真的自负到无以复加的地方,但她一点也没有取笑的意味,因为她看见一个男人因为他的本事而骄傲,因为他喜欢的矿业而自负。
她脸微晕,最贪看这样的神色,轻声问道:
“你要离开去报恩了?”
“说报恩,不如说,我非常想知道天下间还有什么矿是我找不出来的。大部份的人都从古书得知矿产知识,但古人也有错,没有亲身经验,永远局限在一角。”
“……你要我陪你吗?”她有点哑声,心微微颤着。
岁君常颇为玩味地抚过她的脸颊,道:
“一个人也是挺无聊的,有人陪,也许是件不错的好事。我预计五年,小老头儿,五年后,回常平县定居。”
明白的宣示里藏着隐晦的承诺,这人也就是这样顽劣,不肯明说。她暗叹,迟疑一会儿,握住他玩弄她脸颊的五指。
“六年。多一年,是给我哥哥们的,我要陪他们一年,就待在万家里,那时,看你先回常平县或者要跟我去家乡看看,我要一年陪着他们再回来。”
岁君常哼了一声,撇撇唇角:
“那种人……”看她不同意的眼神,耸了耸肩:“好吧,我将就点,五年后去你家乡看看是不是每个姑娘都老气横秋的,满街都是小老头。”
她展颜笑了声,越过他的肩头,看见年有图往这里走来。
岁君常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又开始用那个杀人如麻的腔调说话:
“你脸红什么?”
年有图回神,赶紧奔过来,小心地与万家福保持距离。他刚看见什么了?好像看见一个很美的笑容?明明是弥勒脸,怎么会笑得这么美?
“有图?”岁君常皱眉。
年有图赶紧答道:
“岁爷,方才我发现一件事很不对劲啊,要不是有人提醒我,我根本没有想到!”
“说。”
“爷……你这几日把一切工作全教给我,你该不会是……要离开吧?”
“谁告诉你的?”
“您先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是。”
“爷!”
“因为我受不了京师来的秦大人他那副贪婪无比的脸色,你以为依我的性子,能容得了那种人吗?”他毫不犹豫地挑起年有图的罪恶感。
他就是这样的人。愈是当成自己人,愈是爱欺负对方,尤其事关他的利益,他可不打算委曲求全。
“都是我的错……”年有图满心内疚,低声道:“岁爷,你是这么尊贵的人,当然不能受那肥官的鸟气,我替你担下这重担,可这里永远是你的地盘,开采的银矿也是你的……你一定要回来啊!”
“这不是傻话吗?我叫你去挖矿,你还是岁家银矿的工头,银子自然全是我的,难道你想独吞?”
万家福听着这对主仆一来一往的对话,开始觉得她喜欢上的男人真的劣根深种,没有把年有图欺压到跪地求饶是不会放过他的。但愿……以后他别这么戏弄她,再好脾气的人迟早也会生气,她怕她会变脸吓跑他的。
“是万三他们告诉你,我要走的?”岁君常忽然问道,注视着远方走来的万家人。
年有图连忙点头。
“福福,你果然在这儿。”万三少微笑:“这样不好,你毕竟是未出嫁的闺女,跟个男人这么贴近,不是件好事。”
万家福遗来不及吭声,蛮腰一紧,被岁君常紧紧搂住,示威意味十分浓厚。
万三少脸色虽然不变,但眼神稍有不悦。“岁兄,你这是暗示我家妹子,非你不能嫁了?”
“三哥!”
“也可以这么说。”岁君毛道。
万三少耸肩,很平静地说出令众人脸色微变的事实:
“但是,举人婚事还在,即使我有心要帮你们,也无能为力。万家在南方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管是退人家婚或者让人退了婚,都会有损我们的面子,在这一点上,我非常为难。”
“万家退不退婚,于我并无差别。”换句话说,他一点也不介意横行霸道抢人未过门的老婆。
“你不介意,但我家妹子会介意。她被人说成灾星,已经是非常惨了,如今要变成一个被人抢婚的灾星,岁兄,你擅用人的心理,理当明白流言的可怕啊……”很成功地引起岁君常的不快了。
虽然可以预料他宝贝的妹子,此刻必定是既平静又带恼意看着自己,但他还是有点小心虚地不敢瞧向她。
“福福!”万三少对着岁君常喊着,当作在跟万家福说话。“打小,我跟你就是最亲的……”
“没有。”万家福坦白地说:“我跟哥哥们一样的亲。”
万三少有点受到打击,听而不闻,再道:
“再过两天,大哥跟四弟、五弟也会来到常平县,到那时,会有什么惊人的情况你也是明白的。这样吧,我自愿点,替你说话,承受他们的怒气。”
万家福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三哥没有这么好心过。”
万三少又是一脸受创,带着微恼的语气道:“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坏么?”
“倒也不是。三哥跟其他哥哥一样,早成了老奸巨猾的人。”顿了下,她叹息:“而这全是为了我而努力的。”
“福福,你能这么体贴是最好的了。”万三少又恢复老神在在的样子,但为了确保万一,他还是退了一步。“虽然我不是一个无端拆散鸳鸯的人,但也必须安抚大哥他们,这样吧……”他转身扫过矿场一圈,别有用意地笑道:“三哥一直很想知道你常平县的县解图画得如何,不如你以地为巨纸,绘完常平县的县解图,我就为你说话,不只应付其他兄弟还顺道推了举人的婚事,这笔交易很划算吧?”
其中必有诈,岁君常心知肚明,但并未明说。他与万家人相处不久,但也知道这万家兄弟重万家福而轻万少七,不会这么轻易让她离开他们身边。
他不明说,因为他根本不怕这小老头儿真嫁给那孔子的后代举人,他要带人走其实很简单,只是这小老头很念手足之情。而且……
他个性中恶劣的一面,非常想看万家福要如何应付。不可否认,就算他喜欢上一个女人,依旧很想欺负她。愈喜欢,愈爱欺负她。
万家福默默看着兄长的背影,叹道:
“好。”
万三少惊喜地转身瞧着她。“福福,你愿意?”
“三哥用心良苦,我怎么能不配合呢?”
这么平静又温驯的回答让万三暗自心跳,抹了抹冷汗,绽出毫无破绽的笑来。
没有错,没有错……他在心里默念,为了让这个妹子在他们身边多留一些时日,他可以稍微卑鄙无耻点。
只是稍微一点点而已。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向晚时分,落霞满天。
从午后开始,十乎县的百姓开始聚集在矿场附近,看着据说以矿场前方大地为纸,绘下县解图的万家福。
有的百姓站在山丘上,居高临下好奇地观望,那当日看过她县解图的老板讶异地惊呼:
“我看到了,那是县里的大德街!”一条一条街道上还有住宅房舍跟商铺。虽然地面粗陋,画功也以简单单墨为主,不似那天她画得色彩微艳、商铺细致,但久居常平县的老百姓,一看就知道这是常平县的县解图。
柔软无骨的身子半蹲在地上画了下午,岁君常就在旁观看,连秦大人也因为矿场部份暂时休工,而好奇地过来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