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是真的要开除蔷薇吗?
蔷薇哭得那么凄厉,她很需要这份工作吧……念头在脑中兴起的同时,另一个自扫门前雪的警告立即跳出来和多事的念头做拉锯。
怎么办?她不该给自己惹事,但是……冲动地,一口流利法语从她嘴里流出——
“请不要为这种小事开除她。”
什么?她会说法语!
这个讯息同时震住在场两人。原来她不是哑巴,原来这段日子里,大家说的都一字不露全传进她的耳朵里?
“你会说法语?”他用相同的冰冷语调对她。
点点头。接在冲动之后,她开始懊悔,她应该选择平顺生活,不该不自量力插手自己干涉不来的事情。
“那么你很清楚,她在埋怨什么事情?”
慕心点头,心中忖度他的怒气指数,眼睛四下张望,她想替自己找到一个庇场所。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让我开除她?”
他直视她,不让她有机会避开问题。
她摇摇头后,继而点点头。
“我看不懂。开口跟我讲清楚,不准再装哑巴,否则我马上要她走路。”
深吸气,她想很久,颤栗说:“她很需要这个工作。”
“谁告诉你,她很需要这份工作?”
“她在哭。”
她的逻辑简单到……让人吐血。
蔷薇愣愣盯着亚瑟,和她口口声声的中国女巫。她……为自己求情,在她完全理解自己对她恶意攻击的情况下!?羞愧漫上她的心,罪恶感随之攀升。
“你确定不要我开除她?”亚瑟再问。
慕心坚决点头。
“你等我一下,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亚瑟望一眼蔷薇。“跟我走。”说着亚瑟领她往楼下走去。
第三章
再回到慕心的房间,亚瑟敲门。
没人应,短短五分钟不到,她逃跑了?
他打开房门,眼光四下搜寻。地上摆了好几堆书籍,至少有五百本以上。当些“嫁妆”空运到法国时,前去提物的仆人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猜测箱子里面什么东西,但绝对没人想到会是多到不行的书册。
眼光扫过窗边,窗帘后面躲一个人,她蜷缩身子,试图不教人发现她的存在可是这种拙劣的躲法,很难不被发现。
亚瑟勾起窗廉时,慕心下意识用手护住头。
她以为他要打她?
亚瑟狐疑地望住她的动作,半响,他的安静引得慕心的好奇,偷偷望一眼,一的表情……好像没有那么生气?
手缓缓放下,在他伸手要将她扶起来时,她瞬地缩起脖子又护住自己的头,一种反射速度之快……
有人常打她?疑问在他脑中兴起。
低下身,他将慕心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侧。
“我们谈谈。”他特意用法语和她交谈,想测试她的法语能力。
慕心点头,松口气。他明明生气,却没打她,他是个……好人吧!
“用嘴巴回答我,别再点头摇头地给我模糊答案。”
才要点头答好,慕心记起他的要求,开口说:“好。”
“先从蔷薇谈起,你了解她说的每个字义吗?”
“了解。”她的回答很简略。
“既然听得懂,你为什么不生气?”她可以向管家、爸妈或娜莉反应,为什她不说,由着蔷薇气势嚣张?
她偏头想想,回答:“生气能改变什么?”
她不太对人说话,大部分时间,她只和镜中的自己说话。
她的话不多,但一下子就攻到重点。的确,人类的情绪一向对解决问题没有大帮助。
“至少赶走她,她就不能在你面前说些令你不愉快的话。”
“可是……”吞吞口水,慕心说:“她会更生气。”
“她生不生气关你什么事?”亚瑟不晓得她为什么要顾虑到别人的脾气。
“她生气是我害的。”
“你书的?”他难以理解她的思维。“谁告诉你,她生气是你害的?”
“很多人生气都是我害的,我不应该在这里。”
这句话妈咪对她说过很多次,她说:“你不该被生出来,你的存在只会令人发怒。”
小时候慕心不懂她的话,照单全收;长大了,她明白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夺走妈咪的快乐,她有义务承受愤怒。
“哪些人?”
亚瑟不满。这些天,是哪些闲言闲语把她封闭在自己房里?
他没打算因她的身分而给予特别待遇,却也没打算把她锁在这里,限制她的自由与快乐。
他不否认,两个人的婚姻是场交易,但不管是哪个交易,他都不是个只想占有便宜的奸商,他向来强调公平。
“你父母亲、娜莉小姐和……很多人。”她越说越顺口,突然发现和他聊天并不困难。
是的,她听得懂他们说的每句话,只是大家主观认定她听不懂,便毫不掩饰地在她面前抱怨。
“因此你不踏出房门?”她的无条件承受如鱼骨哽在喉侧,让他不舒服极了。
“你说出房门?我可以走出去吗?”她讷讷地问,不晓得他所谓的出房门和她所认知的意义相不相同。
“这里是你的家,你想到哪里就到哪里!”
她的问题让他微微发火。这里是威廉斯家的产业,不是监狱,他不懂有谁会限制她的行动。
“到处都可以?除了餐厅,还包括……那里?”
她从窗口指向外面的喷水池,手微微颤抖,简直不敢相信他说的话。她好想看小鱼游水,看是不是真的悠游自得,那天他走得太快、她跟得很急,没时间去探望。
“没错。”
他不明白她眼底的渴望,更不明白一件简单到毋庸思考的事情,为何对她来讲,那么值得期待。
怯怯地,她羞赧地靠近他。
“说话,不准让我猜测你的意思。”
说话吗?他的口气有点凶恶。
抬高脖子,慕心仰头判断他的眼神,良久,她确定他无害,小小的手钻进他的大的手中间,鼓起勇气开了口——
“可不可以……你带我去看鱼?”
她的难以启齿,让他误以为她将要求一件难如登天的大事,没想到不过是……
他啼笑皆非。
见亚瑟久久不发一语,她松开他的手,退后一步,垂下肩膀,脸上笑容褪去。
大概是不可以吧!
没关系,反正知道鱼在水中游很快乐就足够了,不用非得亲眼目睹。
她的失望好明显,明显到让人发觉,她的内心不过是一个未长大的小女孩,而且不懂得掩饰真心。
下一秒,他的手伸到她面前。慕心不解他的意思,摇头。
“你不是想下楼看鱼?”
他的话像超级魔术,瞬间变出她隐去的笑脸。他发誓,他看见她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光芒。
点头、再点头,她的笑容璀璨。
交出自己的手,由他带领,她走人人生另一个领域。
当两人同站在喷水池前时,她定定地看着水中游鱼,眼神追随它们的身影悠游……
这就是悠游自得呵……她看过不少书,书中有许多部分她难以领会,因为她的世界只有小小的五坪空间,书本带给她想像,却无法让她全然领略。
只不过是几条游鱼,值得她那么兴奋且专注?亚瑟忍不住想笑。
“你没看过鱼?”刺探她的内心世界很容易,只要你想,伸手便能窥知。
“看过。”她的眼睛没离开过池子。
水面上波光粼粼,西下的阳光带出点点金黄。法国的夜晚来得特别晚,听说在夏季,太阳要到十点才记得下山,到那时她一定会怀念台北的夜空。
“既然看过,为什么对这池游鱼那么感兴趣?”风吹乱她的头发,他有股冲乱替代梳子,为她打理一头乌黑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