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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页

 

  他们称是。

  “我宣布王其苓女士的遗嘱。”

  他们静静聆听。

  胡律师轻轻读出来:“我王其苓没有节蓄,身无长物,所有的,已经教会三名徒弟,并无藏私,现在,由金瓶承继我的位置,一切由她作主,你们所看见的财物,可以随意分派,我祝你们人生道路畅利愉快。”

  胡律师抬起头来。

  秦聪讶异:“她在世界各大都会的房产呢?”

  “那些房子公寓都是租来,许多租约已满,也有些欠租,现在我正在结算。”

  玉露到底年幼,不禁想到自身,“那我们住在哪里?”

  胡律师答:“岑园欢迎你们。”

  秦聪咳嗽一声,“我们已经成年,应该自立了,她没有现款?”

  胡律师摇头,“她生活相当花费,家中雇着三五个仆人,开销庞大,并无剩余。”

  “师傅有许多首饰——”

  “她对身外物并不追求,你见到的,都是假珠宝。”

  秦聪目定口呆。

  胡律师告辞,“有什么事可随时找我,这是我的名片。”

  他来去匆匆,总共逗留了廿多分钟时间。

  秦聪在书房里踱步,“金瓶,蛇无头不行,你说,该怎么办?”

  金瓶抬起头来,“我们其实都不是贪钱的人,可是都没想到师傅会双手空空。”

  玉露最讶异,师傅的首饰都由她看管,“都是假珠宝?我竟看不出来。”

  “你读过珠宝鉴定,怎会分不出,你根本从头到尾都不曾怀疑。”

  她匆匆到寝室取出首饰盒子,打开,伸手进去拿出一串深红珊瑚镶钻和大溪地孔雀绿黑珍珠。

  摊在手中,至今他们三人分不出原来是假货。

  金瓶说:“即使是真的珠宝卖出去也不值什么。”

  秦聪问:“可有想过以后怎样筹生活费?”

  “我不知道,茫无头绪。”

  “你不是一直要脱离师门吗,你一定有计划。”

  “我计划退出江湖。”

  “一个人无论如何要生活。”

  “一个人去到哪里都可以存活。”

  秦聪凝视她,“你打算扒游客皮包维生?”

  “不,我打算读书,结婚,生子。”

  玉露站起来,“你们两人别吵了。”

  秦聪把脸伏在手心里。

  “现在才知道师傅担着这头家不是容易事。”

  秦聪又说:“我从未想过要走。”

  玉露推他出去,“你去游泳,或是到沙滩打排球吧。”

  他取过外套出去。

  书房内剩下她们两姐妹及一盒假首饰。

  玉露取出一副装饰艺术款式的流苏钻石翡翠耳环戴上,立即成为一个古典小美人。

  金瓶打消了解散集团的意念。

  她轻轻把师妹拥在怀中,“我不会叫你吃苦,你回学校去读书。”

  玉露低声抗议:“我不想读书。”

  “去,去收拾师傅衣物,人贵自立,我们尽快离去。”

  傍晚,金瓶躺在大露台的绳床上,看着天边淡淡新月,心中一片空白,对未来一成把握都没有。

  师傅这个玩笑可真的开大了,把整个家交给她。

  要维持从前那般水准的生活,那真是谈何容易。

  “原来你在这里。”

  这是谁?

  金瓶转头一看,却是岑园主人。

  她轻轻叹口气。

  他手里挽着冰桶,坐在金瓶身边的藤椅子里,手势熟练地打开酒瓶,斟一杯香槟给金瓶。

  金瓶坐到他对面,“岑先生,多谢你帮助我们。”

  他说:“我还未曾正式介绍自己,我叫岑宝生,美籍华人,祖上是福建人,三代经营这座咖啡园,你知道檀岛咖啡吧,就是指这个土产了。”

  金瓶点点头。

  “我认识你师父的时候,她年纪同你差不多,”他停一停,“你与其苓长得颇像,大家都有一张小小瓜子脸,”他伸出手掌,“只得我手心这样大,可是心思缜密,人聪明。”

  “你们是老朋友?”

  “廿多年了,那时她还未领养你们三人。”

  “你们怎样认识?”

  “不打不相识。”

  “她向你出手?”

  “她在游轮的甲板上窃取我银包。”

  “为什么?”断不是为钱。

  “我袋里有一张免查行李的海关许可证。”

  原来如此,“这种许可证十分罕有。”

  “家父鼎力协助一位参议员竞选州长,事成后他特别给我家一张许可证。”

  “当年你一定有点招摇。”

  岑宝生笑,“被你猜中。”

  “她一定得手。”

  “不,全靠我长得高大,我手快,她被我抓住。”

  “不可能,”金瓶说:“她怎么会失手,你请站起来,我示范一次。”

  岑宝生站起来,金瓶只到高大的他肩膀左右。

  他说:“我准备好了,你出手吧。”

  金瓶摊开手,他的锁匙钱包已全部在她手上,还有一包口香糖。

  “啊。”岑宝生惊叹。

  “师傅故意找借口与你攀谈。”

  “我到今日才发觉她用意。”

  “她对你有好感。”

  他搔搔头,“想必是。”

  “当年你可是已经结婚?”

  “我至今未婚。”

  “你与师傅应是一对。”

  岑宝生不出声,隔一会他说:“她不愿安顿下来,她同我说,看着咖啡树成长不是她那杯茶。”

  “明明是咖啡,怎么会是茶?”

  岑宝生苦笑,“时间过得真快,匆匆廿年,每逢身子不适,她总会来岑园休息。”

  一樽酒喝完,他又开第二瓶。

  “她不大像生活在现实世界里,所拥有的一切,都半真半假:姓名、护照,都是假的,对朋友的情义,却是真的。”

  “我太明白了。”

  “一次,咖啡园地契被我小叔私自取去当赌注,一夜之间输个精光,祖母急得团团转,她知道后一声不响出去,回来时地契原封不动放桌子上,她是岑家恩人。”

  金瓶微笑,“她可有告诉你,她用的是什么方法?”

  “她说分明是有人设局骗取地契,不必对他客气,她用美人计。”

  金瓶好奇,“美人计有好几种。”

  岑宝生微笑,“她告诉我,第二天,那人在赌场炫耀,把岑园地契取出招摇,接受崇赞,她坐在他对面,逢赌必输,他走近与她兜搭——”

  “完了。”

  “是,她跌了筹码,他替她拣起,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

  金瓶心中钦佩。

  师傅最拿手的本领是永远让那人走过来,不不,她同金瓶说:“你不要走过去,那样,他会有所警惕,你待他自动走过来,自投罗网。”

  师傅几乎是个艺术家,也像一般艺术家,不擅理财。

  “她说她脸上敷的胭脂粉,其实是一种麻醉剂,嗅了会有眩晕的感觉。”

  “不,”金瓶笑了,“从来没有那样的胭脂,是那些人自己迷倒了自己。”

  两个人都笑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指使那职业赌徒的,是一家美国商行,那原来是一仗商战,美国人想并吞咖啡园。”

  金瓶点点头。

  他忽然说:“小露说你叫她收拾行李。”

  金瓶说是。

  “你不该见外,我说过你们可以一直住在岑园。”

  “人贵自立。”

  “那是指没有相干的人,我与你师傅若果结婚,你们就是我的孩子。”

  金瓶一怔,没想到魁梧的他有这样浪漫的想法。

  “有空到欧娃呼及猫儿岛来参观,那两岛也有岑园,我家族现在只剩我一人,你们住在这里,我也热闹一点。”

  金瓶不出声。

  “家母生前办了几家幼儿园,现在共有学生百余人,免费教学,她有空时最喜欢同孩子们一起做美工,你可有兴趣?”

  金瓶微笑。

  这大块头中年人真的可爱爽朗,一脸胡子渣,几乎看不清五官,啤酒肚,手掌有蒲扇大,像一头棕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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