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他握拳在唇边假咳了一声,寻了个降低热度的话题,“福伯问你要到厅上还是在房里吃早膳?”
她不好意思地将眼光垂至膝上的双手,以极低的声音回答:“房里……”
她想,她或许好些天都没气力走得出比房门还远的地方了。
“拙儿,你……你还好吗?”难为情的粉红也爬上他的双耳。
“啊?我?呃……应该还好……”她没办法装笨、装听不懂他问的是什么,所以头垂得更低了。
“拙儿,我……”他想道歉,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安静的气团又再度包围住他们。
突然——
她抬起头,朝他桀然一笑,“我们好怪,都变得不像是原来的我们了。”
先是一愣,但他随即意会过来,接着便被她开朗的笑容所感染,也自然地笑开脸来,“是呀,我们太特意去揣测对方的心眼,反而都不自在了。”
“阿胤,你过来好吗?”夏拙儿脸上的笑意直率可人。
“做什么?”嘴里虽是问,曲承胤的脚步却已朝着她前进;而他的语气也恢复成以前总是带着几分不羁的语调。
“我想碰碰你、和你拉拉手嘛!”伸直一只手,她的态度落落大方。
“我也是。”他先是握住她伸出的手,然后倾身在她脸颊上落下一个轻吻。
“我们这样子真好,”她以空着的一只手指指另一张凳子,示意他拉过来坐在她身旁。“刚才那样别别扭扭的,好难过呢!”
他就喜欢她有话直说的性子,觉得她可爱极了,“是呀,这样真好。”他用手掌轻轻梳着她的头发。
“我还是喜欢你讲话时带点讨人厌的调调儿。”又是喜欢、又是讨人厌,她的话里满是矛盾,却充满甜蜜。
曲承胤失笑,心中也是胀着甜意。
×××
福伯先是望了一眼垂着鸡冠的公鸡,再含泪捡拾着满地的鸡毛,心想,没了母鸡下的蛋吃,但扎支鸡毛掸子打扫环境,聊胜于无。
“大公鸡啊大公鸡,你也不能这么有怠职守呀,死了两个老婆,今早竟然就不司晨了?”福伯既是同情也是心痛地看着垂头丧气的大公鸡。
大公鸡充耳不闻,落寞的看向远方。
“唉!大公鸡,你也别太伤心了,大丈夫何患无妻?改明儿个福怕再想办法替你娶个三妻四妾,这回啊,福伯拚了老命也要护住你老婆们的命!”福伯老眼圆睁,立下威武誓言。
“咯!”大公鸡抬头应了一声,鸡冠生气勃勃地竖了起来,像是对未来抱持了无限希望。
“呵呵,听到有三妻四妾精神就来了?福伯这就去抓把米给你顿好料的,你等——”福伯话没说完,就让面前的一团黑影罩住,抬眼一瞧,又是那个吓坏人的空眼眶。
罗力虎蒲扇大的手心里摆了一只饭碗,横眉竖目的直瞅着福伯嚷嚷:“福老伯,早上就吃这个稀得要淡出鸟的稀饭?这是给人吃的吗?我看连猪都不肯吃吧,馊水说不定还有点腥味!”
“原本每个人早上是还有个鸡蛋吃的!”福伯鼓起抗议的勇气,“要不是罗爷你……要不是罗爷你……”看仔细了那只眼洞——哎呀,娘呀!接下去什么话都说不齐全了。
罗力虎单眼一亮,再度以拇指和食指捏着自己的下巴。“咦?这不还有只肥嘟嘟的公鸡吗?”
“不成!”福伯大惊失色。
大公鸡在羽毛之下起了一身的疙瘩,它不晓得是从哪儿学来的,开始一步步往后退着走。
“嗯——哼——不成?”罗力虎瞟了福伯一眼。
“不……成……”有气无力,但福伯仍是坚持己意。
他看见罗力虎捧着饭碗的手指长着瘤节,像是天生适合粗暴动作的工作,适合戳——别人的鼻子。
罗力虎莫测高深地将福伯从脚看到头、从头看到脚,看得福伯闭上眼就像是看到自个儿已经躺在炖锅里,心底直冒寒气……
“不成就罢了!”
罗力虎将饭碗丢给福伯。“我自个儿下山去买个三牲四畜回来啃,再扛个几缸香喷喷的大麦酒……反正啊,那对爱情鸟也不晓得啥时候才肯踏出房门,放我一个人和你这福老伯大眼瞪小眼,嗟!糟蹋人!”
罗力虎说走就走,转身跨步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福伯和大公鸡相视一眼,同时松了一口逃出升天的气。
福怕再次长长吐了一口气,让所吐的气通过牙齿,发出嘶嘶声。
突地,他起了个勇敢的念头,连忙朝着罗力虎远去的背影大喊:“罗爷,麻烦你顺手带几只活母鸡回来吧!”
×××
山居岁月怡人,甜蜜的山居岁月更醉人——
旨起一匙山笋汤送进口里,略略咀嚼,夏拙儿马上就尝出了其中滋味的不同处。
“阿胤,今天的山笋是你去锉回来的吧?”
“你怎么不猜今早是福伯去竹林锉笋回来的?”曲承胤一口汤含在嘴里,险些因吃惊而忘了咽下。
“福伯他老人家是能起得了大早,但眼睛已经不比以往,耐性也磨尽了,所以若是福伯锉回来的笋,大都是他昏着眼见笋尖就锉的,那种笋,笋尖挺得直直的,口感较老涩。”夏拙儿一副刁舌老饕的表情。
“喔?那我锉回来的笋又有什么不一样?”曲承胤一派讨教的正经嘴脸。
“嘻,你的嘴刁,爱吃嫩笋,所以你宁可起个透早替福伯去锉笋,好吃到合你胃口的笋。”她早就摸清了他的喜好。“你呀,长得太破土的笋不锉、笋尖弯度不美的不锉、笋尖窜青的更不锉,你锉回来的笋总是丝细又白嫩哩!”
他递了一匙吹去热气的汤到她唇边。“因为我知道你也爱吃嫩笋……”
眨着笑弯的眼,夏拙儿顺着他的匙喝下笋汤。
“叩叩叩!”
拍门声和罗力虎破锣嗓般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都什么时辰啦!你们夫妻俩不过是吃顿早饭,竟要吃那么久?再不上路,太阳要下山啦!”
曲承胤看看夏拙儿,夏拙儿再看看曲承胤,习惯似地同时露齿笑笑。
“到底是谁要去夺回家产,报杀身之仇啊?再多等些时日下去,我就要老得连胡子都长不出来啦!”罗力虎十天半个月的例行催促着曲承胤夫妇。
这无酒无肉什么都无的山居岁月,对他可是场酷刑哪!
“昨晚不是都已经打点好今早要上路了?虎,你就别再催了,我们这就马上出门了。”曲承胤言不由衷的又喂了夏拙儿一口山笋汤。
夏拙儿瞥了曲承胤一眼,夺回家产、报杀身之仇……唉!嫁鸡随鸡,天涯海角,她也只得跟着他,只不过她有件事情要先问个清楚。
“阿胤,你真的要带着我和福伯一道?”
“嗯。”
曲承胤也明白,带着心爱的新婚妻子回曲家去复仇,当然不是个好主意。但是他已舍不下夏拙儿,一天都不想与她分开。
“不嫌我会碍你手脚吗?”夏拙儿芙蓉般的小脸浮出一抹可疑的笑,好似脑子里正藏着些奇怪的主意。
“我会照顾你。”
他怎舍得让她感到丝毫不适?
“我知道你会照顾我,”他的话令她甜孜孜地笑着,“只是带着我在身边,真的不会坏了你的事?”
“不会。”他的手掌覆上她搁在桌沿上的小手。“你别操心了。”他认为她问那些话的出发点是因为体贴他。
“真的?”她追问一句。
“真的。”他为她的瞎担心失笑,并反问她:“还是……你不想和我一起回曲家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