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他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气愤,使他鼓足气发出了声音。
如果可以,他一定要跳起来掐死这个毫无同情心的恶妇;只可惜天不从人愿……
“喝!”夏拙儿吓了一跳,“你……你还真是烦人哪!”她很难克制自己不发出怨言,直觉今天是她的大晦日……
他的头又开始昏了,眼也开始花了,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又冲向他的脑门,发出声音的能力又再度离他远去。
“好,再给你个机会,你答不出来我就当你死了喔!”夏拙儿继续刁难着,“你姓什名哈?老家在哪儿?家里总共种了几棵树?你今年多少岁数啦?娶亲了没?大小妻妾有没有超过十个呢?几个孩儿呀?男孩儿多还是女孩儿多?”
“滚开!”
回光返照似的,一股愤怒涌上他的心头。
要救便救、要扔即扔,反覆反覆他也厌烦了!
“哇!好大的火气!”夏拙儿拍拍额头,叹起气来,“哎呀!看来是真的死不了了,好可惜,真的好可惜喔……”
她实在是好生失望啊!
×××
福伯抓着把药草、佝偻着身子,蹒跚地走进屋子。
“姑娘,那奴口呢?别真拖到山沟边去扔了吧?”一想到五个钱就这么扔了,他心里幽幽地疼了起来。
一路上他就直挂着心,临出门前没要夏拙儿立下字据答应不扔了那奴口,他简直是后悔极了,直怪着自己的粗心大意!
“没,正泡在后院的水缸里。”夏拙儿没好气地回答。
她闭上嘴之后,咬了咬下唇,阻止自己出声对老人家说出不中听的话。
她想:再怎么说,福伯的精打细算还不就是为了让两人的日子过得舒服些?她若是出言惹得他老人家不开心,那就太不是了……
不过,让她拉着麻绳拖着病奴,由前院到后院这么走上一回,还真是喘得她上气不接下气、冒了一身大汗。
别看他全身上下只剩一副骨架子;事实上重得吓人,扛在肩上丢进水缸,更是让她喘了老半天。
“泡水缸里?姑娘该不会是想淹死他吧?”福伯握着药草就想往后院跑,赶紧去瞧个究竟。
他担心这姑娘性子直,该不会连脑筋也直了吧?
“福伯,您别跑,当心摔着了,我可没气力再把您扛回房里。”夏拙儿见福伯停下脚步,才接着解释,“我先将那奴口扔进缸,然后再提咱们院侧涌出来的泉水注进缸里去,泡他个两天,那奴口身上的烂胀就会止住,这其间塞他点药草、米粥吃吃,他或许就会精神点了。”
当初在匆促之下,向个老樵夫买下这山间的破落宅子,着实让福伯和夏拙儿后悔得三天睡不着觉。
直到在院侧的石缝中发现了一股略带硫磺味的泉水,觉得那是个意外的好处,才稍稍宽慰了他们的心。只要贪着了点小便宜,他们就觉得划算了——虽然自从他们住下后,从没受过什么需要泉水疗养的大伤……
“还是姑娘聪明!还是姑娘聪明!”
福伯开心地咧嘴笑着,皱皱的老脸红通通地。“是了,咱们院侧天然涌出的泉水水量是小,但水色米白,像乳汁似的,拿来泡伤口是再好不过的了。”
“会死的救不活,会活的死不了,就看他的造化吧!”夏拙儿不抱任何希望地说着。
她接过福伯手上的药草,摆摆手,“福伯,您今儿个跑东跑西的,也累了吧?快去歇歇去。”
面对福伯时,夏拙儿便是标准的嘴坏心软。
×××
“你听好了,福伯和我可不想养你一辈子,更不求你真能替我们做多少事,但欠了一件是一件,你以工抵全了,我就把卖身契还你,放你自由。”
夏拙儿将剁得烂碎的药草搀和了点米汤,拿个漏斗塞进泡在缸里男人的嘴里,一勺一勺地灌药糜进去。
她不是不耐烦,但动作却也不是顶温柔。
“第一件,福伯花了五个钱把你买回来,所以等你身子好全了,就得爬上屋顶去替我们补瓦,一片都少不得喔!”
她不管被灌药糜的人吞咽得顺不顺利,迳自一古脑地一勺一勺将药糜舀进漏斗里,觉得流量慢了,便拿木匙轻敲斗缘。
当真因此噎死了,那就算是他的命数尽了吧!她如是想。
“第二件,福伯那么大老远把你扛回来,所以你得把蛀了的横梁钉牢、补强,顺便抹点防虫的樟木油上去。”她又想到一件她觉得顶重要的粗活,所以马上列为第二要紧的工作交代病奴。
她胆子小不太敢爬高,也担心跌下来会摔断颈子,而福伯手脚不俐落且年纪也大了,更是禁不得摔,那些攀高爬低的危险举动,理所当然是要留给正泡在缸里养伤的仁兄罗!
还有在吞咽吗?还有气吗?她端详着缸里的人。
“第三件,福伯年纪一把了还替你到山里去找药草,所以你得把坍了的后墙重新砌好。”
重砌倾塌的土墙原本是福伯说他得空时要做的活儿,现在既然买了奴,她当然是改要奴去做了。
缸里男子的头无力地歪斜一边,她扶正他。
“第四件,我冒着汗把臭兮兮的你从前院扛到后院放进缸里,所以你得将我们屋里歪脚缺板的桌椅修全。”
敲敲打打的工作,福伯和她都不在行,她想,这奴虽正病着,但说不定刚好有一双巧手呢!
这时,她倒真开始希望病奴不再是病奴,而是个身手健壮好使唤的工奴。倘若真的命短要死,最好等粗活儿都做完再死……
“第五件,我一桶又一桶的提泉水倒进缸来泡你,所以你得把我们那一小片田的土翻好、种下菜籽,浇肥的时候到了,就到茅房里去舀肥按时浇灌。”
那种臭兮兮的脏活儿不给奴口做,难不成遗留给自个儿做吗?她拨打着如意算盘。
“第六件,我给你剁药草、灌米汤,所以你得……你得……呃,现下我还没想到要你做啥,等想到了再告诉你。”
她偏着头东想西想,硬是想不到还有什么工作要交代病奴做的。
“不过呢,灌你一天是一件,可别忘了。”她会每天三餐不忘地谆谆提醒病奴,该还的恩要还、该偿的债绝不能忘。
都已经忙和这么一阵子了,她忽然开始觉得缸里的人若死了,有些可惜。
“若,最后一口药糜了,你就在这缸里慢慢泡,明天我再来看你活了没,活了,就再灌你药糜;死了,就拖去扔了……”
说到底,她还是不想麻烦事拖得太久,能尽早解决就得尽早解决。
第二章
连日来,天气忽晴忽雨,雨丝细细地洒在后院的瓜棚下。
或许是泉水神奇,也或许是药糜成效,原本奄奄待毙的人不到几日光景,竟开始觉得气力正一点一滴的回到体内。
眼皮子已经能睁开来,藉着不刺痛眼睛的月光,看见夏拙儿端着个碗,自屋里走了出来。
她的脸上带着一抹红晕,好像是刚刚洗过热水澡的样子。
乌黑的长发随随便便绾了个髻,拖着软底便鞋,穿着柔软的布袍,走动时,裙摆有时能盖住便鞋,有时又会把鞋面露出来。
缸里的男人竟觉得她朝着自己走来的模样,实在是好看极了。
也就是在此刻,他才真切地看清夏拙儿的长相。
她的个子并不高,腰肢像细柳般窈窕婀娜;头发在月泽照耀下,显得既黑且软;脸孔有着瓜子样的椭圆,面如敷粉,有白有红,艳丽得像五月里盛开的芙蓉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