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不语,仍是带笑听他说得兴奋。
“哎呀,瞧我自个儿说得开心,倒忘了正事。”老板惊呼一声。“涣师傅,您先坐会儿,我去把您铸好的剑拿来。”
男子仍仅是颔首、微笑。
少了铺子老板的大嗓门,四下安静了许多。这打铁铺子前头是店铺,面对店铺的左侧,是打铁师父做工的地方,右侧则是家眷的住处。
主仆二人这才发现,右侧布帘后,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语,不时夹杂着女人细琐的声音。
“那是哪家的公子呀?怎生得这么俊?”布帘后,一名看来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少妇,正偷偷掀起布帘一角,诧异连连地说着。
其实,早在主仆二人进门坐定时,这三、四名妇人就躲在布帘后偷看了好一会儿,等到老板离开,这才不禁品头论足了起来。
“瞧你思春的样子!”另一名长她几岁的少妇故意嘲弄她。“他是太宰府王公贵族们的师傅,大伙儿呢,都称他一声泱师傅。而且呀——”年长少妇吊了吊大家的胃口。
“而且什么,你快说呀!”
瞧这些女人的焦急样,年长少妇掩嘴偷笑,有了恶作剧的满足感之后,手才指了指她们,缓缓说道:“你们这些刚从外地来的,我告诉你们,在咱们邢国,没人不知道鼎鼎大名的泱师傅。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通晓阴阳。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一身好武艺呢!”
众妇一听,莫不惊呼,真有如此全能之人?!
“你们以为蛮狄子不敢欺负咱们邢国,是为什么?几年前,那蛮狄子在咱们邢国边界打家劫舍,闹得鸡犬不宁。好在泱师傅向邢国公献上计策,一仗就把那蛮狄子打得屁滚尿流,让他们全滚回老家去喂牛啦!”
众妇闻言,皆掩口咯咯轻笑了起来。
“这泱师傅是哪里人啊?怎么这么厉害?”
“呃,这个嘛……听我家那死鬼说,没人知道这泱师傅是打哪来的。他也是听人说的,说这泱师傅一出生就是个弃儿,有个高人在易水河边捡了他,发现他胎布上写着‘泱’字,就称他做易泱咯。”
是的,外头的男子便是邢国人人敬重的太宰府师傅—易泱。
听到易泱传奇的身世,众妇们的闲话扯得更远了。
“他婚配了没呀?真不知道哪家的姑娘有这好福气呢!”
说到女人一生最大的指望,她们更是热烈地讨论起来。
“咳!咳!”忽来的咳嗽声,让布帘内众妇的七嘴八舌嘎然而止。这才想起,讨论过头了,都忘了主角还在门帘外。
众妇惊呼一声,个个羞赧地赶紧散去。
听见妇人散去的声音,随从符刚嗤之以鼻地哼道。方才的咳声就是他刻意发出来的。
坐在一旁的易泱,却仍若无其事的饮着热茶,似乎司空见惯了。
只是,不知怎地,易泱下意识地望向门外。门半掩着,只见漫天飞雪,既银白又苍茫。他有点失神。
符刚察觉到他的视线。“爷,怎么了?”
“哦,没事。”
这时,老板正好从里头抱着近两手长、两掌宽的锦盒走出来,一脸的得意与骄傲。因为,这锦盒里的两把剑,是他铸剑四十年来最得意的作品。
“泱师傅,请您瞧瞧。”老板将锦盒放在桌上,好让他仔细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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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铁铺子对街是一间茶肆,雪天里也没什么生意,仅茶客一、二名。
“咳、咳、咳……”阵阵苍老的咳嗽声,几乎让风雪给吞没了。
“老爹,前头有间茶肆,我们进去歇会儿再赶路。”老人驼着背,似乎受了点风寒,咳个不停。搀扶他的女孩儿看来不过十五、六岁,二人应是已走了一段路了,头发及衣服上覆着一层霜雪。
“客观,里头坐!”店小二在门口热络地招呼这一老一少。女孩儿一进茶肆,便忙不迭地替老爹拍掉身上的沾雪。
热情的店小二看到女孩儿的容貌,原本叽喳不停的嘴忽然停了,半合半开的,敢情是看傻了!
是啊,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见过什么世面呢?顿时,他一张脸红得像猴屁股似的。
打出娘胎,他就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
她生得一张瓜子脸,两颊因天寒而更显白皙,几近透明。黑如泼墨的秀发结成双髻儿,任它自肩上垂下。略为卷曲的睫毛,衬得一双美目流转灵俏。
老爹竖起横眉,重咳一声,将店小二的魂魄给唤了回来。
“店小二,给我们爷儿俩来壶热茶好吗?”
“哦,好、好,我这就去,你们坐会儿。”店小二还是一愣一愣的,眼神不时瞟向女孩儿。
女孩除了老爹,旁的似乎全没看见。而老爹却把店小二的行径全看在眼里。
他看向女孩,不禁叹了口气。打从和这孩子相处,这种情形早已屡见不鲜。
哎!有道是——红颜多难啊!
女孩儿轻拍老爹的背。“老爹,怎么叹气了?我们已经到了邢国,他们应该追不上了。”
“嘘——”老爹用食指在唇上比画,两眼斜瞟周围的反应。
“滟儿,说话要当心点!邢国地处北方,还不够安全,我们要再往南走!”
她听话的点了点头,明白自己要更小心才行。她好不容易从北狄皇宫逃了出来,说什么都不愿再回去!
那是她的梦魇,每晚揪蚀着她……
“茶来了,请用。”店小二端上一壶茶来,顺便再为桌下的暖炉添些炭火。
“店小二,外面风雪正大,咱们爷儿俩想在这里住一宿,不知方不方便?”
“没问题啦!这儿的客房空着很,正月才刚过,大伙儿都回乡去了,所以没什么人住。我去帮你们打扫打扫,待会儿就可以进去休息了。”
“那就麻烦你了。”老爹颔首示意。
这时的滟儿,不知怎地,下意识地往外头望去。
雪仍在下着,时被风吹起,卷成一圈、一圈地,一片白茫,恍若琉璃世界。
她看得人神了……
“滟儿,你在看什么?”老爹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什么都没有,除了雪,还是雪!
“没、没什么……”滟儿拿起茶杯,握在手心。她耸了耸肩,也不明白方才自己在想什么。
她抿了口茶。“好温暖哦!”
她觉得茶的热度好似暖进身子里了,不禁朝老爹嫣然一笑,全然忘了刚才发生的事。爷儿俩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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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稍霁。
“泱师傅,难得来,再坐会儿嘛!”铺子老板极力慰留。
“不了,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得走了。”易泱主仆起身,向老板告辞。
“严老板,你忙吧,别送了。”
老板仍是执意送二人至门前。门房将马车带来。
“老板,你进去忙吧。”易泱再次谢辞老板,老板这才进了铺子。
“符刚,你先回去,顺便帮我把这剑带回去。”易泱将手上的锦盒交给符刚。
“哦,回去时记得把剑藏好,别让她瞧见这东西。”
“是。”主仆两人颇有默契,彼此都心知肚明话里那个“她”是谁。
话才说完,易泱不自觉地看向对街的茶肆。不为什么,就只是看着而已,但他却看得出神了,心思远扬,不知飞到哪里。
“爷,您想喝茶吗?”
符刚跟着他那么多年,心思全跟着他走。看易泱直盯着对面茶肆,以为他想喝茶。
啊?易泱愣了下才回神过来,也发觉自己突兀的行径。
“不……”他今天是怎么了?
想到这儿不禁哑然失笑,对自己不寻常的举止感到不解。他轻摇着头,想甩掉心底浮上来的一股莫名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