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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跨进有着荧荧火光的院子,地上未熄的炉火旁有几个陈旧壶碗,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冷宫,冷冷清清、没有丝毫人气。

  推开木门,连门都残破得比不上寻常人家,谁想得到皇宫里也有这样一块地方。

  康恨听到声音,循着声音前进,他挑开帘子,帘子里一个疯女人在对空气说话。

  取出怀中画像,毋庸比对,他可以认出她是画像中女人,虽然她两鬓微霜,虽然她憔悴的脸庞布上皱纹,但她确是义父口中的仇人。

  “萧郎,告诉我,这些年你好吗?为什么不托梦给我?若是早知你已不在人间,我又何必苦守多年?”她说得眉飞色舞、精神奕奕,病痛不见、悲情不见,返照回光让她成为全新女人。

  听见脚步声,昀妃回头说:“惜织,你跑到哪里去,你爹……”

  话至半途,当昀妃的眼光接触到康恨,欢喜表情转为惊恐,她慌地跪地,匍匐哀求:

  “皇上,请饶了我们,您知道萧郎是我心中男人,您有淑妃侍奉,根本不需要我,请放过我们母女好吗?”

  所以,民间传说是真的,她是不守贞操的荡妇,也的确害了康宁皇后和皇太子?胡涂皇帝居然将这种女子留着,却迁怒诛杀他母亲,这是什么道理?

  昀妃哭得好激动。

  “请皇上信我一句,我没要人绑走皇太子。”

  不是她?她的哭诉,推翻了康恨若干认定,他不确定是否该相信,因为他组织不起义父、隆治和昀妃的话。

  但昀妃的一声声“皇上”让他惊醒,他理解那份熟悉了,他和皇上居然有张相似脸庞。

  义父并没有提到母亲和当今曜国皇帝有任何亲戚关系,他只说母亲受昀妃妒恨,被昀妃指控与太子失踪有关,便让胡涂皇帝判了全家抄斩。

  如果隆治是胡涂皇帝,又怎能处处为百姓着想?如果他真是残暴不仁,又何必不愿出兵邹国?

  越来越多的疑问在他胸中冲撞,义父的话、皇帝的面容表情、昀妃的哀戚,反复在他脑间交织。

  “皇上,我不想进宫,又怎会谋害皇太子?”幽幽叹口气,她仰起头看着眼前的“皇上”。

  康恨不语,太多的事纠结成团,图里的美人匍匐膝边,迟暮女子的哀愁在他眼前尽现,在她身上,他看不到义父口中的奸诈多心。

  “皇上怨我吗?我也怨过自己,我问自己为什么不在回京的路上一头撞死,以示坚定?我不甘心啊!等不到萧郎,我不甘死去。皇上,原谅我吧!原谅我无法成为您忠心的妻妾。”她自说自话。

  他真的和隆治皇那么相像,引得她错认?难道他和隆治间真有某种关系。

  远远地,抓刺客声音传来,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分外突兀,他分辨出杂沓的脚步声,正往冷宫方向前进。

  “皇上不肯原宥我?是不是我死才能换得皇上的释怀?没关系,反正我见到萧郎,心愿已足,再无放手不下。”

  她起身,猝不及防地拔出康恨佩剑,尖声喊:“请皇上赐臣妾一死!”

  说着,剑往脖子处划过。

  康恨速度比她更快,抢手夺剑,他将昀妃推开。

  当康恨想将事情厘清时,门口的脚步声分散他的注意力,死意甚坚的昀妃趁机撞进他怀里,硬是将自己身体往剑上送去。

  霎时,剑从她前胸刺入、后胸穿出,血流如注。

  进门的人不是宫中侍卫,而是胡太医和惜织,这一幕让他们傻眼。

  怎么会!不过是冷宫弃妃,怎值得刺客冒险进宫行刺?

  所有事情均在一瞬间发生,康恨拔剑、康恨离开、康恨看见另外一个和画像一模一样的女人。

  盯住他的眼睛不放,说不出的恨与惊骇在惜织脸上交错,四目相接,这是他们的第一眼,这一眼结下无数恩怨,结下他们纠葛一生。

  惜织抢到母亲身边,她听不见窗外剑枪交错的铿锵声,不关心坏人是否伏首,她只在乎胡太医能否救回母亲。

  “娘,您还好吗?哪里痛,告诉我!”

  急切地,她将母亲搂抱胸前,她责怪自己不该离开娘,气自己让这幕有机会发生,她好恨自己。

  “惜织,皇上原谅我了呢!”昀妃笑开,没有苦难忧愁,多年来,真正的展眉。

  躺在女儿怀里,她的一生呵,磨难结束,往后是轻松快意、是幸福美丽,天上人间,她有萧郎为伴,即使是死亡,她亦无惧。

  “娘,您胡涂了,您要好起来,咱们才能去寻爹爹呀。”

  惜织拥住母亲。不要,她不要娘放手,她做了无数准备,告诉自己母亲终要离她远去,无奈,之于死亡,再多的准备都不够用。

  “傻孩子,你爹爹早不在人世。瞧,他就站在你身后,要来接我呢!好孩子,娘去了,往后要照顾自己。”

  握住女儿,她的笑不是勉强,闭上眼睛,她走得安详。

  死了、没了,惜织最害怕的一刻终于来临,从此,天地间只剩她一人孤零。

  “娘。”轻轻唤,低声喊,娘不在,她心断呵。“娘,我不认得爹爹,您走了,我怎么找爹去?”

  “昀妃是对的,你爹不在人间。”喟叹,胡太医在她身后说话。

  “胡太医?”她回望他,眼里净是不解。

  “你爹在进京赶考半途染上疟疾,是我帮他看的病。当年我是个落魄举子,身无分文,空有一身医术,却穷途潦倒,遇上你父亲,临终前他托我照护你母亲,并把身上所有盘缠留给我,助我上京。你父亲过世,办好后事,一把火,我带走你父亲的骨灰,想亲手交给你母亲。我四处打探,查出你母亲已经入宫,我本不屑你母亲寡义薄情,但几经谈话,了解事实并不如我想象,我……很高兴晋闵兄后继有人。”

  “为何不早点告诉我们事实?”

  “你娘犯的是心病,要是早让她知道晋闵兄已故,恐怕她拖不到今日。”

  “所以,爹是真的来接娘,她得偿宿愿,了无牵挂?”她问,问出短暂心安。

  “对,她再无牵挂。孩子,替你娘更衣吧,让她漂漂亮亮去见你父亲。”叹气,胡太医拍拍惜织肩膀,走出屋外。

  侧耳,惜织再听不见脚步声、打斗声,只有秋蝉偶尔发出几声悲鸣,它在哀悼年将尽、命将绝?凄凄苦雨洒下,秋涩。

  低眉,她挤出一丝微笑,对母亲。“娘,我们来打扮打扮,到天上别忘了爹爹还欠您一场婚礼。”

  第二章

  昀妃的丧礼并未往上报,原因有二,一是皇上遇刺受伤,二是刺客事件尚未落幕,在宫里上上下下全为这件事忙碌时,冷宫弃妃的死便算不得什么大事。

  午后,在胡太医的帮忙下,草草办过母亲后事,惜织走出冷宫。

  听说,刺客入宫当晚,守城卫兵在城下抓到一名行动诡异的老头儿,关进狱里后,竟发现他是刺客的同路人,这下子,守城兵立下大功,人人有赏封。

  怪的是,明明是刺客,抓了、审了、杀了便是,可皇上居然不准任何人对刺客审问动刑。大家心里都犯疑问,却不敢四处散播传言,毕竟这是大事儿,弄不好,脑袋可是要搬家的。

  惜织不管皇上下过什么命令,她迫切想知道,为什么刺客以母亲为目标?

  当年那柄玉簪始终横在惜织心间,她怀疑,这个宫里,有人想置母亲于死地。

  绕过几处楼阁园亭,她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走到大牢边,她将身上所有银子用以贿赂狱卒,换得进牢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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