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动作的人除了康恨,还有惜织。她站在康恨魁梧的身后,细瞧这个她喊了十几年,却连一次面都没见过的“父皇”。
“陛下,是不是先坐下来,让微臣好好把事情说清楚?”崔丞相过来搀隆治皇,将他扶回龙椅上。
“好,你跟他把话说说,看他是否记得朕,还有,把枷锁全给撤了,让他坐离我近一点,我要好好看他。”
“是。”崔丞相躬身,转身面向康恨。“龙帧太子殿下,此事微臣已经详细察明,请容微臣禀明,来人。撤枷锁,奉上座!”
片刻,康恨安坐,丞相看他,他虽衣着褴褛,面目疲惫,但英气勃发、威势自生,果然是皇家血脉。
崔丞相拱手相拜。
“禀殿下,十九年前康宁皇后身边太监梁公公,于康宁皇后故世后失踪,人人以为梁公公忠心殉主,不久即发生殿下遭人强掳事件,当时没人想过此事与梁公公有关。岂知睽违十数载,梁公公居然当上邹国宰相,真是可喜可贺。”
崔丞相走到康恨义父身前拱手相敬,康恨义父怒目瞪道:
“老贼,你不用假惺惺,要杀要剐,我梁子鸿绝不皱一皱眉头!”
“梁公公,好大的火气,故事还没说完,等我说完再发火不迟。”他把眼光调回康恨身上。“直到近日邹国有一位屈先生,带着证物投奔,才解了多年悬案。来人,把东西连同证人带上来。”
早候在门口的太监,带着一名男子和托盘进御书房。
“圣上万岁,万万岁。”男子跪地。
“你是邹国人,却跑这里讨曜国皇帝的好,丢不丢人!”梁公公冷笑。
“梁公公不也一样,明明是曜国人,却当起邹国人的宰相。”反唇相稽,崔丞相堵得梁子鸿无话可说。“屈先生,接下来的部分请你来解释。”
“是。禀圣上,这些年小人服侍梁丞相,经常夜半见他自密柜里拿出这些东西细看,嘴里念念有词,都是些大不敬的话,小人不敢转述。”
“说吧,挑重点说。”崔丞相说。
“梁丞相的话类似‘总有一天,我要你死在亲生儿子手中’、‘康宁皇后,奴才总算要替你报仇了’、‘我不会放过那个贱婢’之类的话。后来,我好奇心起,趁梁丞相上朝,打开密柜,看见里面的东西,吓了一大跳,联想到十几年前,在曜国喧腾一时的太子失踪案,于是,我偷走密柜里的证物,一路往曜国奔驰。
梁丞相发觉我和证物同时失踪,便挂出画像,诬我偷窃国家机密文件,要将我逮捕归案,我四处躲藏,日伏夜出,好不容易来到曜国,找到崔丞相。”
崔丞相接口:“殿下,这些证物有康宁皇后的随身佩饰,还有殿下当年失踪时穿的衣物,其中有两样可证明身分,一是皇后銮印,一是写着龙帧太子的金锁片。
屈先生离开,梁公公便上朝唆使邹国君王派殿下到曜国行谈判外交,虽然屈先生尽全力赶路,还是慢了殿下几天行程,昨夜他才进了丞相府。
平日微臣都在御书房陪皇上批阅奏章,昨夜微臣不在,就是在府里查明屈先生所言是真是假。当微臣要进宫禀告皇上时,方得知刺客事件。要不是梁公公太心急,站在城外等候殿下的消息,恐怕,梁公公又要再一次逃离曜国了。”崔丞相不疾不徐把事情解释了个清楚。
接起前因后果,康恨在心中一件件推翻义父给他的理由借口,然平静的脸上却看不见他狂乱的心绪。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龙帧太子?”康恨问。
“您手上的龙形胎记,因这胎记,皇上便以‘龙’字为殿下及后来的皇子们命名。”崔承相回答。
康恨调过目光,在他接触到一身朴素的惜织时,竟不想离去,眼神停留半晌,他逼自己看向梁子鸿。“义父,我只问一次,他们说的全是真的?”
陡然老了十几岁,梁子鸿叹气,多年心血付之一炬,是天意吗?天意不让他们父子相残,不让皇后的深仇得报?
“是真的,但康宁皇后在死前口口声声托付我,要我让你替她报仇也是真的!我费尽心思教育你,并不是为了让你成为太子殿下,而是要你完成母亲遗愿,别忘记,这个男人,亲手杀死你母亲!”梁子鸿不平。
“假的,我没杀死你母后,当年我为昀妃的事找上皇后,问她为什么下手狠毒,将昀妃打得遍体鳞伤,我们越吵越凶,皇后始终不肯认错,废后是我一时气愤的口不择言,你们大可去查,当时我有没有颁布废后诏书,我只是气坏,哪里想得到皇后性子刚烈,居然自缢身亡。”隆治皇辩驳。
康恨轮流看皇帝与梁子鸿,几日来所听所闻的宫闱悲剧,谁是谁非已无从分辨,再计较似乎也计较不出意义。
康恨,不,龙帧走到皇帝面前躬身,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接受事实,帮助他的,除了缜密思绪,还有他一直解释不清的熟悉情怀。
“父皇。”他低唤。
皇上颤巍巍起身,再次抱住儿子,有了真实感觉。
“好孩子,我等你这句父皇等了十几年,可知这段日子以来我有多愧疚,我悔恨与你母后的争执,悔恨没在你母亲故世后好好照护你,孩子,我会尽我的全力弥补你这些年的不足。”
“父皇,你要怎生处置梁公公?”他问。
“你想怎么处置由你作主。”皇上说。
“他有罪,罪在对于母后太忠诚;他有罪,罪在带走皇室骨血。但他也有功,这些年抚我育我,为我四处寻访名师,我想让他将功折罪,让他安然回邹国吧。”恩怨分明一直是他的行事准则。
“好,你怎么说怎么办,事情圆满结束,皆大欢喜,很好很好。”拍拍和自己同样仁慈的儿子,隆治皇的骄傲尽在脸庞。
事情果真结束?并不,绑架人犯虽然找到,玉簪疑问仍在。
惜织背着皇上和龙帧,走到梁公公面前,清澈双眼望他。“请告诉我,是昀妃要你绑走皇太子?”
仰起下巴,听到昀妃二字,梁子鸿的轻蔑出现。
“她有什么资格命令我做事?”梁公公答。
“所以她与太子绑架案无关?”
“这件事跟许多人有关,就是不关你那寡廉鲜耻的母亲,她不配我相提并论!”
梁公公凌厉眼神瞪她,惜织不退缩,她转身对皇上说:“事情并未结束。”
她伏地叩首。“请皇上还昀妃清白。”
此时提起昀妃无异是煞风景,她的勇气让在场人士倒抽气。
“你是……”
皇上看惜织一眼,多么相似的容貌,心底悸动牵扯,十几年前这张脸掳获他所有情绪,十几年后,这张脸仍旧教他心动。
望着她,他看见倚窗独泣的落寞女人,她的眼、她的眉,牵动起他的悬念,那是教他又爱又气的女人。
“你是朕的惜织公主?这么大了?”皇上扶起她。
“不,我不是惜织公主,我是平民百姓。”她的说法让皇帝下不了台。
“如果你是平民百姓,有机会站在这里和我唱反调?”皇上震怒,她是第一个敢挑战他怒气的女人,当年她的母亲都没有她的勇敢。
“请恕民女斗胆,当年皇上指控民女的母亲伙同绑匪抢走皇太子,降罪于斯,如今真相大白,祈望皇上还母亲一个清白。”
她是平民百姓、她唱反调,皆为那可怜的、无力反对男权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