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以轩沉默了半晌没有回答。他以为是因为他喜欢尔雅才会认为她和寻寻相似。他从没见过寻寻二十岁时的模样,寻寻不爱照相,他手中甚至没有一张她的照片。原来他来不及认识的寻寻是这个样子的……
“大概是上辈子注定好,我所爱的女人就是这模样……”
上辈子。这三个字又让叶婉清想到一件事。
“你知道吗?上个月你钟叔叔,也就是寻寻的大哥有事到美国,我们曾经见过一面。他说起一件奇怪的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她犹豫着。
“只要是有关寻寻的事,没有什么是不该跟我说的。我早就成年了。”
“你知道寻寻的后事是她在退休时就替自己安排好的。”那一年她也才四十岁,却是“万念俱灰”。这是叶婉清后来才想到的形容词。“她还交给他大哥一幅素描,交代她死后务必要陪葬的。去年他们搬家在整理杂物时在寻寻的遗物中发现两大本素描,和陪葬的那一幅,画的全是同一个人。是她在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画的。葬礼时他没有认出来,那时你还是个少年。后来他在我们家看到你大学毕业时的照片,才知道画的是你。”
陆以轩有些迷惑,有些不知所措,“那时候,我和寻寻还不认识。”
“是的,你们还没见过面。就算见过面,她也无从知道你十年后的模样。这正是奇怪的地方。素描本我也带来了,就在我的行李中。”
“在哪一个箱子?”陆以轩迫不及待起身,“我去拿!”
“大的那个。”叶婉清沉重地回答。她仍然不确定让以轩知道这件事是对是错。可正如他所说,他已是成年人了,就由以轩自己来判断吧……
陆以轩按照日期一页一页地看着,那的确是他……
尔雅坐在他身边,静静地也跟着一页一页看着那些画像。
她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要了解钟寻寻画那画像时的心情……
第一幅是轻快喜悦的,仿佛充满了希望。画中人唇角凝着一个微笑,那笑意几乎要跃出发黄的纸张。最后一幅画中人的唇角却是抑郁的,眉头紧皱着,目光落在遥不可及的远方。角落里潦草地写着几乎难以辨认的几个宇:梦中人何处寻。底下跟着一个醒目的问号与近乎绝望的惊叹号。画中人的神情反应了执笔着的心情。尔雅可以想见当日画时,心中是如何不甘、怨恨又无可奈何……
之后还留有几页沉寂而黯淡的空白。
“寻寻年轻时一心只专注着念书,后来专注着事业,从不谈感情。三十岁时她到香港工作,变得老爱到人多的地方,她从来都不是爱热闹的人。对于相亲也来者不拒,却总是没有结果。有一次她告诉我,她一直在找一个人,却始终没找到。她说那个人失约了。”
“他没有失约,”尔雅望着陆以轩的眼睛,“只是迟到。为什么迟到?”她问一个她从没得到答案的问题。
陆以轩剧烈地颤抖了下,现在他终于知道寻寻临终前问他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迟了三十年才到?
雅雅这句话又是为谁问?为了寻寻?还是为了她自己?
“以轩,还有一件事,或者我说了你永远不会原谅我。可是它在我心里那么多年,我实在忍不住了。你还记得寻寻发生车祸的事吗?”
“当然记得,”他怎么可能忘记?“是一部闯红灯的车子。”
“那部车是闯了红灯没错,可是目击者也说了,寻寻本来是可以躲开的。我一直在想她是不是故意的,是我害了她……”
“妈!”陆以轩又是震惊,又是不信,母亲和寻寻一直是好友……
“是我逼着她离开你,还逼着她嫁人……”叶婉清低声说着,不敢看儿子一眼。
“你一直都知道我爱她……”
“是的,我知道,”她仍忍不住为自己辩护,“我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误入岐途……”
“我爱她,有什么错?”寻寻也总以为爱他是错的。
“我一直等着你迷途知返。可是你这条叉路走了二十年,还要继续走下去。”她意有所指地看了方尔雅一眼。
“在葬礼上出现的那个男人,”和她一起走进旅馆的那个男人,在她房间里留下睡衣的那个男人,“是寻寻的情人吗?”
叶婉清当然知道他问的是谁,那是一个冷清的葬礼。“他是我和寻寻的学长,也是你爸爸的朋友,他一直喜欢寻寻,不过后来寻寻还是不给他任何机会。我知道的是他回台湾后他们见过两三次。”
那一切都是误会,是寻寻故意误导他;而他也蠢得没有发现。若是他那时聪明些,说不定寻寻不会……
“妈,不是你,是我害死了她。”他颤危危地起身,脚步虚浮地走进自己的房间。
尔雅犹豫地看着他紧闭的房门,终于忍不住走了过去。叶婉清没有阻止,或者此时只有这女孩安慰得了他。
随他们去吧!只要她不认为自己是个代替品,只要他不发现她只是个代替品。
尔雅轻轻打开他的房门,他侧身躺在床上,棉被蒙着头。
她掀开棉被的一角钻了进去,紧贴着他背后。一只手绕到他胸前握着他的手。
他的身子仍微微颤抖着,她放开他的手,手指往上轻抚着他的面颊,沾了满手湿润。
“唉,你别这么爱哭,寻寻定要笑你是长不大的孩子。”
陆以轩过了一会儿,止住了哭泣,才开口说道:“我宁愿让她笑我,只要她活着。她好狠的心!”
“她不是故意的,一定只是一时失神。她怎么舍得你为了她伤心了二十年……”
“那她就不该离开我……”他孩子气地喊。
“人常是身不由己。”
“你也会离开我吗?”他闷声问着。
“我不会,我发誓。”她郑重地回答。
陆以轩比较安心了,她不会食言的。
“寻寻和我原来上辈子就相爱了,难怪我见她第一眼就觉得似曾相识。”
我见你第一眼也觉得旱见过了。是不是我们上辈子也相识?她纳闷地想。
可是她不愿让他更加迷惑了。“还没吃晚餐呢,你不饿吗?”
“吃不下。”
“至少喝杯牛奶吧。”她哄劝着。
“不要,你陪我。”他霸道地说。
“那去洗个澡,换上睡衣,可以睡得舒服点。”
“你帮我洗。”他有点耍赖。
“好。”她也不拒绝。他今晚不会有心情对她有“不良企图”的。
等两人洗过澡回到床上,他已经换上舒适的睡衣,而她则穿上他的一件T恤。
“雅雅,你知道吗?寻寻是一个好可爱的女人……”他忍下住一再说着这个名字。
“我知道,你这么爱她,她当然是很可爱的。”她微笑着说。
“你一点也不嫉妒吗?”他有点不安。
“不会,”她答得理所当然,“我喜欢你这么爱她,我心疼你这么爱她。”
“雅雅。”他也喜欢一直念着这个名字。他总是分下清她们两个人……
“嗯?”她躺得太舒服,有点昏昏欲睡,本能地往他的胸膛偎得更紧。
“你睡吧!”他的手指在她发问穿梭,那韵律性的节奏让她渐渐入眠。
陆以轩却想着许多事,无法入睡。
他那受过科学训练的脑袋原本是不相信前世今生这类故事的,可是寻寻的画册又似乎只能有一种解释——
假如他和寻寻有上辈子,为什么寻寻不会有下辈子?他有点异想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