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在见到其他夜叉快速赶住这边时,开始为他安危担心的晚照勉强站起身。
他很大方地奉上自己的名字,“无酒。”
“我不能擅离此地,你也不该擅闯此地。”她不安地催促,“快走吧,他们就要到了。”
没把那些夜叉放在眼里的无酒,回瞥身后一眼,懒洋洋地再轰出一掌后,一脸云淡风清地凑到她的面前再问。
“想不想知道你为何在这?”
难以拒绝的诱惑渗透至她的耳里,晚照那双黯淡的眼眸霎时亮了起来,看了她的反应后,无酒掬起她的一绺发,凑至唇边轻吻。
“跟我走,我能实现你的心愿。”像是不可抗拒的罂粟般,迷惑人的嗓音飘绕在她的耳际。
甜美的话语听来虽然诱人,但沉着声的晚照,却往后退了一步。
“代价?”她不信这世上会有不劳而获之事,更不信这名与她不曾相识的陌生人会无端端地帮她。
他安慰地笑笑,“不需由你来付。”
“那何人该付?谁要代我受苦?”她侧首轻问,眼中盛满了担忧之情。
没料到她会担心他人的无酒,愣了一会,为了她的不自私,忍不住上前以指抚着她冰凉的面颊。
“你太善良了……”
飘飞在四处的鬼火,绿焰在他的面上形成一片让人看不清的光影,仰首看着他的脸庞,不知他在想什么的晚照,才想抽身退开,他却一掌握住她的腕间。
“你是枉死的。”无酒弯身逼至她的面前,眼眸闪闪发亮,“我可助你还魂返回人间,我可让你见到你最想见之人、做你最想做的事,让你从此了无遗憾。”
“为何要帮我?”没因此而冲昏头的晚照,实在是想不出他怎会那么好心。
“为了我自己。”不想让她生出没必要的疑心,无酒直截了当地道出来意,“不过我得向你说清楚,帮你,即是帮我自己,因此我只是在帮我自己,你不欠我什么。”
“但……”
无酒面色一冷,“拒绝我,我可是会杀更多夜叉来促使你下定决心。”
晚照无奈地看着他,“我只能顺应你的强鬼所难?”本以为他是来救鬼的,现下他倒成劫鬼的了。
“不错。”阴冷的面容倏然一变,他又笑得阳光灿烂。
“好吧。”面对这个忽善忽恶的陌生人,不想让他因她而在狱中大开杀戒得罪鬼后,晚照也只能颔首同意。
“那咱们走吧。”无酒边说边褪下身上的外衫,披盖在她染了血渍的白裳上,不怜香惜玉地硬拉着她的手腕往城墙处走。
众目睽睽下,被他扯着走的晚照,在他一步步拾级步上狱墙之时,在后头辛苦地跟上他的步伐,在守城的夜叉与恶鬼前来阻拦时,他果真依言不再杀鬼,只是以掌风将他们打落狱内,就在她因爬了千百级阶梯而快喘不过气来时,他脚步忽然一顿。
他倒忘了问这件事,“对了,你可知私离此地会有何后果?”
“知……知道……”她边喘气边点头。
“不后悔?”无酒放开她的手,站在她面前要她考虑清楚。
累得说不出话的晚照,实在是很想告诉他,他的性格也未免太反反覆覆了,先是强迫她不得不同意,但在她答应之后,他却又推翻前头所有霸道和威胁,要她再仔细想一想……
她要是说不愿的话,待会他是不是又要再反覆一回?
还等着她答案的无酒,不耐地朝她伸出一掌。
望着那只可以拉着她回到人世的掌心,再想起这近两千年来日夜得受的罪,她不禁想起,这么多年来,她总是想为自己讨个沦落此地的原因,而她更想知道的是,遭她遗忘的那段人生最后岁月里,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再三想了想后,她不后悔地,将手搭上他的掌心。
刹那间,前景一片昏暗,她的耳际响起了类似湍急的滔滔水流声,强烈的阴风刮起她的长发,来不及看清的流光片影,飞快地自她眼前呼啸而过,无止境的黑暗像张网自天际撒了下来,不但将她掳获,同时椎心刺骨的疼痛迅速蔓延了她一身,就在她以为她即将再死去一回之时,她看见了一道灿白刺目的光影。
清冷的月光静静洒落在反射着月泽的春草之上,人间苦行山山脚处,在这片荒烟蔓草问,有座因年代久远只剩一坏黄土的古坟。
春夜里唧声鸣唱的虫儿,忽然停止了歌音,大地万物也随之噤声,仔细一看,在那抔坟土上,青草微微颤摇,突然间,一抹身影幽幽自土里窜出,沐浴在月下的芳魂,在夜风的吹拂声中逐渐成为人形,她缓缓睁开双眼,惺忪地看着这座久违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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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遍铺上一层银泽,月下的景色看来有些朦胧,夜风轻轻吹来,他的袍袖在风中摆荡。
镇魂曲的曲调掩盖了四下夜虫虫唧,按寻着音韵,晴空在山腰的林子里找到了总是在夜半出门的晚照,并发觉她所奏的曲子,为他这座寻常的小山头吸引来了大批的孤魂野鬼。
在那些聆听曲子的孤魂脸庞上,晴空清楚地看见了苦痛暂时消减并沉醉其中的模样,而正弹着曲子的晚照,则是紧闭着双眼,她是那样专注其中,并没注意到鲜血已染红了她的琴弦,而她那原本就有伤的指尖,已又再因弦割裂了伤口。
“你在做什么?”晴空按住她的手阻止她再拨弦,不让她继续自虐。
仿佛大梦初醒般,晚照一脸迷茫地眨了眨眼。
晴空抢下她手中的琵琶,“别再做了,如此也帮不了他们的。”
镇魂者,需拥有强大的法力,方可让地狱中的孤魂自苦痛中获得解脱,可她无法无术,就算能弹出这种曲子也不能令那些孤魂解脱超生,她不过是令他们获得了一个短暂麻痹的时光,倘若这些孤魂听久了,恐将会生出瘾头,往后每夜非得听她一回不可。
“我知道。”晚照难以自禁地颤抖着,一迳瞧着被抢走的琵琶,蠢动的手指甚想将它夺回来。
晴空在她伸手欲抢时一手制住她,并发现了她的异样。
他揽紧了眉心,“你无法控制自己?”
她微微苦笑,“对……”每夜时辰到了,她就会自动拿起琵琶镇魂,即使她想停手,却总是非得弹断琴弦,否则不能休止。
松手扔开琵琶,晴空在她如瘾者般抖索着身子时,扬起另一掌按放在她的额际,在她的眉心间烙下一个法印,就见她如释重负地深深喘了口气,他随后掏出巾帕,将她都受伤的两手救急地包裹住。
发自喉咙最深处的凄厉呐喊,一阵阵自他身后传来,他回首一看,那些因她而聚集的孤魂野鬼,正因不满足而群起鼓噪,更甚者,有些还赤瞪着血红的眼,直想扑向不再奏曲的晚照。
晴空索性将衣袍一振席地而坐,双手合十后开始诵经。
悠悠回神的晚照,竖耳聆听着清澈而旷远,仿佛可令众生放下所有嗔欲爱恨、灭除一切迷惘的声音,自晴空的口中发出再扩散至整座林子和这片月下。他的声音,不只是令她心情平静了下来,就连那些原本在失了镇魂曲后变得暴戾的众鬼,也在冷静之后一一消失在林间。
“你做了什么?”在他停止诵念之后,晚照轻问。
“超渡。”他自地上站起,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沾了夜露的衣袖。